车胎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发出细碎的咯吱声。沈知意被顾承泽拽着塞进副驾时,警笛声正从老宅的飞檐上滚下来,像串烧红的铁珠砸在雨幕里。
“系好安全带。”顾承泽的声音比方向盘还凉,他猛打方向,黑色宾利贴着警车的侧灯擦过去,后视镜里顾家老宅的朱漆大门正在缓缓关闭,像只吞掉猎物的巨兽。
沈知意的手指还陷在旗袍暗袋的褶皱里,U盘的棱角硌着第三根指节,疼得很清醒。她转头看顾承泽,他的下颌线绷得像弓弦,半枚玉扣从衬衫口袋里露出来,随着车身的颠簸轻轻晃动。
“秦砚为什么会有股权转让协议?”她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车突然拐进条窄巷,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震得耳膜发麻。顾承泽没看她,指尖在方向盘上敲出急促的点:“他是二叔当年安插在公司的人,比我们想象的藏得深。”
雨越下越大,巷两侧的骑楼伸出斑驳的廊柱,像无数双枯瘦的手。沈知意想起供桌上二叔的遗像,嘴角那点被墨染过的痣,忽然明白那不是恶作剧——那是提醒,像母亲日记里夹着的干枯桂花,看似无用,实则藏着整座秋天。
车停在栋爬满爬山虎的老洋房前,铁门上的铜环生着绿锈。顾承泽推开车门时,沈知意抓住他的手腕,玉葫芦的冰凉还沾在他掌心:“你早就知道爷爷会出事?”
他的睫毛上沾着雨珠,垂眼时像落了层霜:“我只知道他要对秦砚下手。”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也知道你今晚一定会找到保险柜。”
老洋房的客厅里弥漫着雪松味的香氛,冲淡了雨气里的霉味。顾承泽拉开壁炉旁的暗格,取出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时,沈知意看见壁纸上是片海,和她母亲相册里夹着的那张海景明信片一模一样。
“U盘。”他伸出手,指缝里还留着玉扣的温凉。
沈知意没动。她靠着玄关的雕花木柜,看着他衬衫上被雨水洇湿的痕迹漫过第二颗纽扣,忽然想起三年前他们的婚礼,他也是穿这件衬衫,只是那时袖口别着她送的珍珠袖扣,不像现在这样,连呼吸都裹着寒气。
“先看内容。”她把U盘拍在茶几上,玻璃桌面震得杯垫上的青瓷茶杯跳了跳。
进度条缓慢爬升时,顾承泽递给她条毛毯。沈知意没接,目光落在他无名指上——那里还留着圈浅白的戒痕,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这是二叔的秘密仓库。”顾承泽忽然开口,壁炉里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当年他把证据分成三份,一份藏在老宅书房,一份给了你母亲,还有一份……”
“还有一份在你手里?”沈知意打断他。
屏幕突然亮起来,文档的标题刺得人眼睛发疼——《顾氏集团2008-2012年度资金流向明细》。表格里密密麻麻的数字像群蚂蚁,爬过“海外空壳公司”“艺术品拍卖洗钱”“拆迁款挪用”等字眼,最后停在2012年深秋那行,备注栏里写着:“补偿款,付沈家。”
沈知意的指尖悬在触控板上,迟迟不敢往下滑。她知道2012年的深秋是什么日子——母亲带着她搬出顾家老宅,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母亲把玉葫芦塞进她书包,说:“等桂花再开时,我们就回来。”
“这不是全部。”顾承泽的声音里带着涩意,他点开另一个音频文件,秦砚的声音混着电流声传出来,“……沈小姐,当年沈伯母拿到的不是协议,是顾老爷子和拆迁队的通话录音,他为了逼走老城区的住户,故意纵火烧了半条街……”
录音戛然而止,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沈知意的耳膜嗡嗡作响,她忽然想起母亲手臂上那片月牙形的疤痕,母亲总说那是做饭时烫的,现在才明白,那是火燎过的痕迹。
“所以爷爷杀二叔,不是因为挪用公款。”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火上的纸,“是因为二叔发现了纵火的真相。”
顾承泽没说话,他从保险柜里取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叠泛黄的报纸。最上面那张的头版新闻印着老城区火灾现场的照片,角落里有个模糊的身影,穿着件墨绿丝绒长裙,和沈知意今天穿的这件一模一样。
“我妈那天也在现场。”沈知意的指尖抚过照片上的身影,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有些人,你以为早就忘了,其实一直藏在骨头里。”
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像有人在轻轻叩门。顾承泽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沈知意看见楼下停着辆黑色轿车,车牌号她认得——是林绾绾的车。
“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沈知意握紧了口袋里的U盘,掌心的汗浸湿了旗袍的暗袋。
顾承泽转身时,手里多了把钥匙,铜制的钥匙扣上挂着半枚玉扣,和他衬衫口袋里的那半正好能拼在一起:“这是二叔当年的车钥匙,停在后门巷子里。”他把钥匙塞进沈知意手里,“你先走,去码头找老陈,他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那你呢?”沈知意看着他,忽然发现他眼底的红血丝比刚才更重了,像揉进了碎玻璃。
“我还有事没做完。”他笑了笑,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鬓发,指尖的温度烫得她皮肤发颤,“知意,当年离婚协议上的字,不是我签的。”
这句话像枚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沈知意心里那把锁。她想起那天律师递来的协议,签名龙飞凤舞,确实不像顾承泽惯常的笔锋。
“林绾绾……”
“她是爷爷的棋子。”顾承泽打断她,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代孕协议也是假的,我只是想逼你离开顾家这潭浑水。”
后门的雨更大了,巷子里的积水漫过脚踝,凉得刺骨。沈知意握着那串钥匙站在门后,听见客厅里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接着是林绾绾尖利的喊叫:“顾承泽!你把U盘藏哪了?”
她咬了咬牙,推开门冲进雨里。巷口的车灯刺破雨幕,照亮了墙上斑驳的涂鸦,其中一行用红漆写的字被雨水冲得模糊不清,仔细看,能辨认出是“廿年血债”。
车发动时,沈知意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老洋房的窗户,那里还亮着灯,像只在雨夜中凝视着她的眼睛。她摸出那个铁皮盒里的最后样东西——张泛黄的合影,年轻的顾二叔抱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站在开满桂花的树下,小女孩手里举着半枚玉扣,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雨刷器来回摆动,擦去玻璃上的水雾,也擦去沈知意眼角的湿痕。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头,就像母亲当年带着她离开时那样,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却也离真相更近了一寸。
码头的风裹挟着咸腥味扑过来时,沈知意握紧了那半枚玉扣。远处传来轮船的鸣笛声,悠长而沉闷,像在为某些沉在海底的秘密送行。她知道,这场雨还没停,而有些债,终究要在阳光下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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