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宰便在内宫安心养伤,雨姚早晚各看一回,白天便坐在怜香殿理事,衣食皆有梳和玉帐照管。
内宫里的人见如今雨姚得势,也顾不得少妃们先前的敲打了,“夫人都被她挤兑出去了,这才是有本事的人呢!”,于是大家有事没事都愿意往怜香殿跑,颇有吕氏刚入鲁宫时候的气派。
重关也去了几回,每次去都是人头济济,叽叽喳喳,他干笑了半日,愣是没捞着与雨姚搭话儿的机会,就弄了一套岫玉钗子,又酿了一肚子的好话儿,想搭一搭雨姚身旁的侍女,谁知宰那曲殿与怜香殿挨着,见往来这许多人,吵闹的很,就传了旨意,只许内宫十二主官来说话儿,重关只得罢了。
至于朝堂之事,高秋每日都来禀告,从不自专,乘风日日都陪着高秋上朝,做宰的眼睛耳朵,故而一时间,内外都井井有条。
宰见状,满心欢喜,暗道:“高秋倒也罢了,是久经朝堂的老人儿,那娼妇竟也能应付的来,倒是有几分本事,若是出身再强些,夫人未必比的过她。”
想到这里,又暗自啐道:“失了妇德,什么本事也是虚的。
一番计较,暂且不提。
时光匆匆,转眼就过去了半个月。
这一日,雨姚带着献芹去看宰,宰正喝着滋补的汤药,见了她,笑道:“阿姚过来。”
雨姚走到他身旁坐下,笑说:“今日女医得了君上的赏赐,老妇寒微,不敢面君,我替她谢恩。”
宰笑道:“你对她说,日后母子平安,寡人封她做内官。”
雨姚笑了笑,又问:“君上如今可好些。”
宰颔首,然后说:“已是好了许多,不过算起来沸就要来了,寡人有心放天子使出来,到时候见了沸,有他在场,也是名正言顺的道理。”
雨姚想了想,说:“君上既然无恙,也是时候了,不过,天子使必定有怨。"
宰道:“寡人挨这一刀皆是拜他所赐,寡人怨气更胜也。”
雨姚笑了。
宰皱眉道:“寡人与天子使交恶,阿姚这等欢喜?”
雨姚道:“天子使虽为天家使者,奈何性情浮躁,目光短浅,以至于酿成大祸,小人也!君上明辨是非而远小人,我为君上高兴。”
宰听了这话,满心欢喜,笑道:“阿姚此言有理,如今王道日衰,归根结底,便是这等小人环绕,以至于天子盲目,刻薄寡恩,而只知巧取豪夺而已!”说完这话,他突然就有些后悔,这些皆是他的肺腑之言,奈何无人可说,今日一吐为快,却是对着她?
宰不禁有些唾弃自己了。
雨姚没察觉出这一点,笑道:“正是如此,鹰犬之流,何惧之有,他回了京畿还顶着罪过呢,竟是叫天子亏欠了鲁国!想来此人前程堪忧,君上放心吧。”
雨姚这话正是宰心中所想,他大为舒畅,那些唾弃也烟消云散了,与雨姚闲话了两句,就命人去召无焰过来,又对雨姚说,"阿姚先回去,晚些时候寡人陪你用饭。"
雨姚点了点头,又道:“天子使必会言及我腹中孩儿,不知君上何意?”
宰立刻说:“既是鹰犬之流,如何听他啾啾?”
雨姚放了心,便走了。
宰待她一走,便命人把无焰提溜过来,敷衍道"寡人今日才能理事,怠慢天子使,见谅"。
无焰见了宰也没个好脸,嚷嚷"那逆贼是你家子弟,不过与我同行,竟也怪罪到我头上,一个妾侍竟敢禁锢天家使者,放眼寰宇,何曾听过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宰顺势骂了公孙陇几句,"此事已了,乃是贼子疯迷之举,与天子使无关。"然后话锋一转,说起“公子沸将至,天子使休养几日,便可履王命了。”,无焰想起正事,神情舒缓些,然后滔滔不绝的给雨姚上眼药,"中人之姿,胆大包天,竟能出入掖庭,侍奉君上,我为君上忧虑。"又说"有道是子以母为贵,这等寒微,如何抚育君子,还是齐公之女妥帖,或是夫人羸弱,妘氏少妃协理,未尝不可。"
宰只拿"天伦"一事搪塞,无焰见劝不动,只得罢了,暗道"将来小君子要上宗周玉牒,自然有你家求我的日子。"
于是二人虚情假意了几句,成功的把撕破的脸皮糊了起来,无焰便告辞了,宰虚送了几步,便罢了,无焰回了驿馆,见住处一切如故,又想起蚕室局促,后知后觉的生气,对照墟说:“鲁公惑于贱人,鲁国必乱。”
照墟说:“贱人竟把大人关了起来,我在外头好忧心。”
无焰哼了一声,又问:“这阵子有何消息?”照墟把这几日打探的消息告诉无焰,无焰听说公子沸带着兵马来到,笑对照墟说:“鲁国这出戏可是越来越好看了。”
照墟说:“兄弟相争,有什么好看的?”
无焰道:“丈夫血气方刚,若不阋墙,叫他们其利断金对付天子么?”
照墟知道这是实情,就没话说了。
无焰与宰就这么各怀心事。转眼间,寒冬悄然而至。
伯翳之丘
这一日,一场鹅毛大雪从头一晚上下起,下到第二日清晨才停,正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白芒顶着一头的“梨花”,站在土坑里,猫着腰摆鼎。
那日宰给他一顿臭骂,骂的虞官老爷惶恐不已,自从宰回了都城,他便寻了人看山点穴,给公子他舅修坟。
白芒为了好看,于是按着族墓的法子来修,一人一个坑,有名的无名的,都算作一家人,他征召了民夫,叮叮当当的修了快一个月,墓园子已成,只差棺椁旁摆放礼器就可以封土了。
礼器自然只有公子沸的舅父才可享用,他下葬的规制是"士,按例享双层棺椁,三个鼎,白芒用私房钱打造了三个金光灿灿的小鼎,这会子专心致志,恭恭敬敬的摆在棺椁旁,边摆边念叨:“老兄,老兄,你活时为人,死后为神,保佑老弟升官发财,儿孙满堂......”
民夫在一旁敷敷衍衍的唱丧歌。
白芒话未说完,他的长随富贵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大人!大人!”
白芒的祈祷被打断,满脸不高兴,扭头说:“混账种子,叫唤什么....”'话未说完,他就梗住了嗓子。
富贵身后不远,站着许多的官兵,都穿着麻衣,绑着孝带!
修坟的人也陆陆续续瞧见了,都被这架势惊住了,纷纷闭了嘴。
只见为首的是个将军模样的人,玉树临风,神情肃穆,身旁站着个披麻戴孝的孝女,已是双眼含泪,却是站的笔直,他二人身后跟着的也都是猛将一般的人物,再后头是高大的推车,堆着小山儿一般的白幡。
来的正是公子沸和琼姬等人,他们一路不紧不慢的走着,还不忘沿途采买补给,今日才到伯翳之丘。
这人多势众的架势唬的白芒并修坟的众人都说不出话儿,白芒到底是个官儿,见过些世面,想了想,垂着手,走上前,正要开口,公子沸已是发了话:“汝便是奉我家兄长之命修坟的虞官了?”
白芒火速明白了,脚一软,匍匐在地:“见过公子,正是下官!”
公子沸微微颔首,道:“本公子蒙舅氏大恩,特来举丧。”说罢,绕过白芒,携着琼姬的手就往坟头去了。
身后的属下推着白幡等物上前,后头又有五架车推过来,一架车上放着一个一人高的大鼎,五鼎之葬,乃是大夫的排场,再后头还有一具描龙嵌凤的棺椁,比白芒准备的足足大了一倍!白芒看直了眼,那厢公子沸并不理会,而是亲自捧幡,琼姬烧纸,随行的徘优合辙押韵的唱起丧歌,士卒们跟着唱,声震九霄,气势非凡。
白芒带着手下,小心翼翼的从人群里躲了出来,走到远处,才回头张望,目光所及,皆是白幡麻纸,哀声动天,十分壮观。
白芒喃喃自语:“乖乖,这可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富贵凑上前,小声说:“大人,咱们还修不修?”
白芒骂道:“修个屁!备马,本官要入城。”
公子沸懒得管白芒,他祭拜了一番舅父后,便命琼姬主祭,桐带人安营扎寨,自己则与家臣商议军情去了。
他在半路上已经接到了宰为了雨姚赶走了夫人又受伤的消息,心中八成欢喜两成同情,面上神情轻松,笑着说:“这是给她铺路呢,莫非我家真要出个贱妾出身的夫人?果真是想儿想疯了。”
云舒看他那眉开眼笑的模样,说:“你喜怒形于色,不是人君风范。”
公子沸忙收敛了笑意,道:“我未必有人君之福,只求一展抱负,建功立业,莫要如以往那般行尸走肉就好。”
云舒笑道:“有令兄在,你这念头还是罢了。”
公子沸皱眉:“你又来了,若说夺位而自立,我未必有那本事。”
云舒叹气:“你若无本事,便是生死未卜,末将心痛欲裂!”说罢,作势掩面。
公子沸也是无语,扭头与旁人议论去了,待到诸事商议妥当,他刚松了一口气,准备招呼众人去吃饭,云舒突然开口道:“兵符如何处置?”
公子沸有些意外,不过他觉得在座都是自己人,就道:“上回兵符被君上扣了,我回来便命匠人重做了几个,都在我身边,如何?”
云舒道:“公子莫非要带符入宫?”
公子沸陡然一惊,想起那日被宰逼迫的事宜,脸色顿时黑了。
云舒察言观色,道:“今时不比往日,公子你再入宫廷,君上就算搜身也是要寻得兵符的,万万带不得。”
公子沸踌躇:“不随身而带,放置何处?”
云舒斩钉截铁的说:“就放在琼姬身上!”
公子沸一愣,云舒随即道:“君上一生瞧不起妇人,又怎会想到这样的要紧东西会在妇人身上呢?”
公子沸想了想,道:“若是我要用时......”
云舒笑道:“我是要随公子进去的,有我在,公子何惧消息不通?”
公子沸的眼睛亮了,眉开眼笑的说:“得你一人,本公子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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