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沸从未听过这样的话,一时间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反驳,惟有胸中怒气和悲凉沸反盈天,绞的他气血翻腾,只能睁大眼睛瞪着雨姚。
雨姚一吐为快,也有些破罐子破摔了,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公子沸僵了片刻,下定决心,刚要开口。
这时,外头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谋士云晦,求见主公。”
公子沸一愣,随即走了出去,却见云晦一身白衣,风姿卓然的候在外头。
公子沸见着云晦就想起云舒,进而又想起云舒之前的种种规劝,心中悲叹之余,对云晦也有了几分不喜,只是他素来礼贤下士,面上还算和气,问:“何事?”
云晦说:“愿与主公谏言,只恐隔墙有耳。”
公子沸便带着他走到城墙下,又把周遭的士卒和随从都遣走了。
云晦跪地:“此番兵临城下,我始料未及,先前未能识破,乃是我的过错。”
公子沸慨然道:“我亦受昏君蒙蔽,何况于你,如今十万火急,不能与你细说,且请回吧。”
云晦忙道:“我有一计,以退敌兵,愿公子细听。”
公子沸顿时来了精神:“先生快讲。”
云晦说:“我愿为战使,以三寸不烂之舌游说鲁公,以期君臣和睦,化干戈为玉帛!"
公子沸沉吟片刻,道:“如今敌众我寡,只怕鲁公不听。”
云晦立刻说:“若不听,有死而已!”
公子沸一惊,云晦又道:“求主公赐匕首,若鲁公冥顽不灵,我便要挥刀弑君了!”
公子沸失声道:“那先生你又如何是好......”
云晦含泪说:“为报主公知遇之恩,有死而已!”他抹了一把眼泪,又说:“弑君乃是千古骂名,事后主公尽管将此事归罪于小人,为图主公大业,微臣遗臭万年又如何?”
公子沸连忙俯身将云晦扶起,泪盈于睫,说:“昔日文王访姜尚,渭水之畔得栋梁,我得先生,正如文王遇姜尚也!”
云晦含泪:“事不宜迟,主公快赐我匕首!”
公子沸犹豫了,云晦见状,忙道:“昏君不仁,若城破,主公何以保全性命?生死之际,何须做妇人之仁?”
此时,杖藜走过来:“昏君与天子使问对,天子使似有词穷,只怕不能支撑太久,悬泉守城门去了。”
公子沸闻言,一咬牙,命人取来一把匕首,交与云晦,道:“弑君之事非同小可,非逼不得已,我不欲为之,你且怀匕随我登楼,若退无可退,我之大事,尽数付与先生。”
云晦道:“如此,公子快带我登楼。”
公子沸说:“先生与杖藜先走一步,且隐于阙楼之后。”
云晦连忙跟着杖藜去了。
沸寻了士卒吩咐了几句,转身就进了雨姚所在的房间。
雨姚倚着小桌,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公子沸走到雨姚面前,深深作揖。
雨姚看了他一眼,问:“公子有礼,莫非城破?”
公子沸好声好气道:“嫂嫂乃是兄长正妻,莫非欢喜兄弟反目,骨肉相残么?”
雨姚道:“此事非我能主张,公子找错人了。”
公子沸道:“兄长待嫂嫂的情义,小弟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嫂嫂一言,胜过雄兵十万!求嫂嫂随我登楼,为我兄弟二人斡旋调和,以免同室操戈,血流成河啊!”
雨姚笑道:“我如今是公子的阶下囚,登楼是死,不登楼也是死。”
公子沸的眉头拧了起来,正要出言吓唬两句。
雨姚接着说:“不过,晚点死总是更好的。”
公子沸的心仿佛过山车到了站台,他干笑两声,道:“我只知以礼相待,不敢对嫂嫂不敬。”
雨姚淡然的说:“公子带路吧。”
公子沸便给雨姚引路,出了门,早有一张辇放在门前,沸小心翼翼的扶着雨姚上辇,士卒上前抬起了辇,公子沸也将手搭在辇上,以示为夫人抬辇。
很多年以后,雨姚寿终正寝,沸也是如此这般将手搭在金丝楠木的棺材上,以示为大夫人扶棺。
历史就是这般惊人的相似。
言归正传,士卒们将雨姚抬上城楼,沸又恭恭敬敬的扶着雨姚下辇,此时无焰还在跟宰耍嘴皮子:“啊,公子守国,夙兴夜寐而殚精竭虑也,啊,鲁公背信,处心积虑而步步为营也,今众人自有耳目,公子不负鲁公而鲁公负公子,譬如一片冰心,投诸恶水,满腔热血,皆入沟渠,呜呼哀哉.......”
楼下宰的战使高声传话:“昔日武王诛管叔,天下欢庆,公子恶贯满盈,焉能放任自流,岂不知养虎为患,留他成祸?天子使勿复言语,两家交战,与汝无伤。
此时,无焰也瞧见公子沸了,几乎就以为公子沸是来要命的,顿时唬的魂飞魄散,连忙加把劲儿对着楼下的战使高声叫:“......公子谋国,实无铁证,鲁公伐亲,天地同观!”
说完这一句,无焰实在说不出新花样,看见公子沸心里又慌,更兼之前绞尽脑汁的劳累,竟是膝盖一软,瘫坐在地上。
公子沸顾不得无焰,只扶着雨姚上前,楼下战使瞧见一个女子,也是愣住了。
公子沸对着雨姚拼命的作揖。
雨姚便看向楼下的战使:“我乃鲁公夫人,汝替我转告鲁公:‘虎狼之言,犹可销骨,万乘之君,何以偏听?”
战使道:“汝既自称夫人,有何凭证?”
雨姚取出一枚东西,交给公子沸,淡淡的说:“凭证在此。”
公子沸接过一看,微微一怔,随即扔了下去,那战使拾了起来,抱拳而去。
此时,宰也远远的看见雨姚了,他想过沸也许会拉着雨姚上城门,但是身临其境,还是感慨万千。
战使走到宰面前,将雨姚和无焰的话说了一遍,又奉上捡到的物事。
宰定睛一看,赫然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玉蝉。
这是他赏给她的第一件东西。
宰沉默了一会,接过那玉蝉,握在手心,心中五味杂陈,久久不语。
那厢,沸见宰那边没动静,心里颇有些窃喜,暗道:“兴许他一时犹豫,我家兵马回援,我可免死也!”
雨姚凉凉的说:“公子不必欢喜,鲁公心中有我,不该弃我至此绝境,若心中无我,这便是缓兵之计。”
沸的心又凉半截,只盯着宰的车架。
此时,宰已是从车上下来了,少了帘幕的遮挡,他看的更加清楚了。
他看见那个一身素服的身影,和无数次的相见一样,站的直直的,他心里有些疑惑了。
公孙陇所言,果然是真?
他的疑惑和犹豫并没有持续太久。
鹑奔走到他的身旁,低声说:“事已至此,君上如何做妇人之仁?”
宰悚然一惊,看向鹑奔,鹑奔指着身后的将士:“众人连夜奔波,暴雨行军,君上莫负,君上莫负啊!”
宰心中顿时豪情万丈,将仅存的一丝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都抛到脑后,他对鹑奔说:“寡人死生不敢相负!”然后高声道:"致师!"
一辆战车驶出,车上的主帅全身披甲,御者手握缰绳,而车右则弓箭在腰。
战车向着城楼驶去。
沸看着那战车过来致师,心里一片冰凉。
云晦见状,从阙楼后走出来,走到公子沸身后,说:“愿为主公效劳。”
公子沸看了一眼楼下,终于下定决心,低声道:“先生保重!”随即命人放下绳索,云晦挂在绳索上,慢慢往下。
那致师的战车见有人下来了,就停住了。
车右弯弓指向云晦:“来者何人?”
云晦凛然道:“我乃战使,速速引我面君,有要事!”
那车右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引着他去了宰面前。
宰也颇诧异公子沸这个时候遣战使过来,还以为又是个满嘴仁义道德的,谁知云晦见了他,一个滑跪跪倒在地,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还有一个绸布包裹,放在面前,高声道:“君上!微臣出首公子沸谋朝篡位,妄图弑君!”
宰一怔,随即整个人都绷紧了,厉声说:“快讲!”
云晦解开那绸布包裹,露出里面一只白玉老虎,赫然就是宰原先的虎符模样,他指着虎符高声道:“昔日先君在时,公子沸与匠人卞氏勾结,私造虎符,以图谋逆!今君上携天威以降,譬如九天雷霆,妖邪尽诛,然,困兽犹斗,贼心难休!公子沸丧尽天良,命微臣怀携刀匕,名为战使,实则刺客!臣一饮一食,皆受君恩,怎肯同流合污,弑杀君父?!主公之恩浅,而君家之德厚!故而出首,君上万年!”
宰气愤的浑身颤抖,高声道:“天子使方才还腆颜说什么‘实无铁证!’如今铁证在此,寡人不负逆贼而逆贼徒负寡人耳!”他厉声又命战使:“速速拿了物证与天子使观瞧!师出有名,可致师也!”
战使立刻拿了匕首和虎符去了,致师的战车紧跟其后。
宰亲自将云晦扶起,道:“你迷途知返,弃暗投明,寡人心悦,赐你为御者,为寡人御车!”
云晦精神抖擞的站了起来,小跑到宰的车架旁,原先的御者只好把缰绳交给他。
此时,战使和战车都到了城墙下。
那无焰已是调整了心态,打好了腹稿,又爬起来准备开讲,战使高举匕首和虎符:“刺客出首公子沸密制虎符,遣使弑君!铁证在此,天子使睁眼看便是!”
此言一出,那楼上的无焰傻了眼,沸如同万箭穿心一般,竟是喉头一甜,几乎要吐出血来。
雨姚叹息:“看来,识人不清的又何止我一人?”
沸恼恨交加,狠狠的盯着雨姚,正要开口,下头车右已是悍然起身,对着城门射出一箭!
箭头刺入木门,公子沸也跟着一抖,仿佛那箭是扎在他身上。
他立刻扒在墙头往下看。
看见车右弯弓如满月,又射出了第二箭。
杖藜上前:“愿为主公一战!”
公子沸目红如血,咬牙切齿道:“传令众人,待敌军入百步之内,万箭齐发!射死鲁公者,我与他江山同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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