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客眼睛顿时亮了,与沸行大礼,沸亲自将燕客扶起,又说:“听闻你昔日曾护卫夫人入山避乱,如今本相要迎她回宫,你随本相同去吧。女流之辈,心性柔脆,若有一时半会照应不到,你须替本相斡旋调和才是。”
燕客立刻应下。
沸又安排了桐等人去替换内宫和朝堂的守卫,“我帐下原有些人是在册的侍卫,就从这些人里头挑”,然后换了衣裳,戴了发冠,领着部曲,与燕客一道往箭楼去了。
雨姚和那无焰依旧被关在箭楼之中,此时士卒已是告知了二人这成王败寇之事,无焰满心欢喜,自觉性命无忧,又想起先前沸的种种威胁,真真是越想越气,满脑子都是回京畿之后如何在周王面前狠狠的参他一本。
雨姚倒是平静许多,她虽意外宰一手好牌能打的如此稀烂,却也无悲无喜,自觉沸必定不肯相容。
故而当沸与燕客推门而入,她依旧坐在箱子上,看着墙壁发呆。
倒是那无焰,慌慌张张的跳了起来,又想发怒,又有些畏惧,沸简单粗暴的命人“送天子使回馆驿”。
打发了无焰,沸抽噎一声,走到雨姚面前,含泪说:“嫂嫂,兄长疯魔了!”
雨姚扫了他一眼,又看见燕客在他身后,有些奇怪,问:“你来做甚?”
燕客说:“末将与公子同来,迎夫人回宫,夫人受惊!”
雨姚听出点意思,终于正眼看向公子沸。
公子沸软软的跪拜在雨姚面前:“嫂嫂!兄长被歹人蛊惑,竟把我这亲兄弟当作死敌一般!祖宗庇佑,小弟侥幸逃出命来,如今兄长在曲宫养病,小弟要迎嫂嫂回宫荣养。”
雨姚静静的看着公子沸,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公子沸有点心虚,又叫了一句“嫂子”。
雨姚嘴角终于扯出一抹笑意,问:“你若迎我回宫,将我安置何处?”
公子沸立刻道:“嫂嫂乃是内宫之主,嫂嫂想去何处,何须问人?”
雨姚道:“我依旧还在琼苑罢。”
公子沸点头如鸡啄米,雨姚又问:“我不日便要临盆,你如何待我?”
公子沸忙道:“自然举内宫巫医之力,力保嫂嫂母子平安!”
雨姚伸出食指,在公子沸眉心点了点:“你的话,我记下了,你不为难我,我自然叫你顺心。”
公子沸只觉眉心一点冰凉,心里却是惊涛骇浪一般的翻滚,一时间竟是猜不透雨姚的心。
雨姚笑了笑,又看向公子沸,和颜悦色的问:“方才两家对决,公子可有损伤?”
公子沸乖巧道:“不曾损伤。”说完又补了一句:“谢嫂子关怀。”
雨姚说:“这鲁国的宗庙社稷,如今都在你一人身上,你须爱惜自身才是。”
公子沸越发的摸不着头脑,嘴里干答应着。
雨姚又说:“你哥哥膝下无子,纵然我肚子里有一个,也不知是男是女,若是女儿,倒是省心了,若是个儿......”
公子沸精神顿时抖擞了。
雨姚道:“若是个儿,奈何母贱,又如何做君?”
公子沸忙道:“嫂嫂乃是兄长正妻,内宫之主,岂能妄自菲薄?嫂嫂言重!言重了!”
雨姚慢条斯理道:“哎呦,我还以为你知道呢。”说罢,又笑着看向燕客:“那日二娘说的话,你再说一遍与公子听罢。”
自从雨姚从山中归来,公子沸早听说了风言风语,也有云舒调查得来的消息,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这会子听雨姚自己说,简直是目瞪口呆。
燕客依旧沉默,甚至还后退了两步,避到门后的阴影之中。
雨姚笑着对公子沸说:“我这事儿不光彩,他不敢听,我说与你吧。”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道:“我入宫前,原是南边一户豪族的逃奴,半道儿嫁了个皮货贩子,他与地方上的虞官交道好,生意常有照顾,可惜好景不长,那年冬日,下了一场暴雨之后,原先的虞官不知怎的就丢了官儿,新来的又不买账,他生意就不好了,时常拿我出气,还叫我豁出身子与客人做耍子呢!我不依,逃到山里,他带了个贩人拐子来追我,我引着他们去了熊窝,拐子跑了,他被熊抓住,我眼睁睁的看着他被熊一口一口的活吃了,就剩下一截子手,一个脚,我把手埋了,脚送到山下,被他家人拾去了,再后来我下山,遇见他家人正四处寻我,可巧槐采买奴婢,我顺势上了她的船,就入了宫了。”
公子沸先前就听云舒说过雨姚的消息,这会子两下核验,千真万确,他心情顿时十分复杂。
雨姚脸上浮现出少有的桀骜,说:“我这性子就是这般,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先前死鬼对我不住,我叫他死无全尸,你哥哥么,待我甚好,我与你哥哥是命中注定的宿世因缘,他要是死了,我也要疯魔了,疯了嘛,什么事儿做不出?没准哪日先打了宫妃,又砸了明堂,到时候天怒人怨,到底连累我儿做不得君,他怪我也好,不怪我也罢,横竖有你这做叔叔的在,总不能叫我们孤儿寡母没下场!”说罢,雨姚有些费劲的站起身,直直的看着公子沸,又做出笑脸,问:“贤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公子沸已是听明白了,怔了半晌,暗道:“她这等识相,正好少了一场风波是非,我名正言顺的做了君,祖宗脸上才是真光彩呢!”
想到这里,他脸上立刻露出了笑意,高声道:“嫂嫂尊荣,合该以天下养,小弟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雨姚叹道:“如此,我心足矣。”她慢慢抬起手,公子沸十分上道,搀扶着她起身,燕客也过来搀扶着。
两人将雨姚搀扶出了箭楼,门外早停了一架辇,二人又将雨姚扶上了辇,抬辇士卒起身往内宫去 ,公子沸将手搭在辇旁,昂首挺胸的跟着。
燕客护卫在侧,目不斜视。
雨姚偶尔看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沸这一路穿街过巷,果然从妘府门口路过,又顺顺当当的穿过前朝,进了内宫,内宫之中一个人瞧不见,沸和雨姚却明白到处都是眼睛。
两人心照不宣,沸将雨姚送入琼苑,里头早候着十几个侍女,皆是新面孔,先前陵儿等人早也趁乱出宫回了本家。
这些人是公子沸府上的人精,为首的自称蔓藤,云舒一早就选好了人,杖藜前脚送来,后脚就快速溜了,决计不肯在雨姚面前碍眼。
雨姚此时本就是强弩之末,精疲力尽,也顾不得这些人的来路,只说要歇息。
沸巴不得这一声,行礼就退下,燕客等人也跟着走了。
侍女们皆是看眼色的高手,也有上前帮忙更衣的,也有铺床的,还有端茶倒水的,拿点心果子的,雨姚饿了大半日,此时胃口大开,就着甜酱瓜茄,吃了许多肥鸡脯子肉烧鸭腿,并满满一盘子粟米面玫瑰馅蒸饼儿,蔓藤唯恐她不够,又去厨下弄来一碗醋白菘,一碟火熏肉,一槅新核桃穰儿熬奶,一槅腌菱角。
雨姚吃饱了,剩下的分给侍女们,“我睡一会罢。”
蔓藤忙安顿雨姚睡下,拢上帘子,然后领着人,安安静静的退下。
雨姚边睡边想着这一日的经过,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那厢,公子沸带着人,离了琼苑,正要出宫,冷不防从门边上窜出一个人来,公子沸唬了一跳,燕客手里的刀已是出了鞘,架在来人的脖颈上。
这人正是千嶂。
千嶂此时满脸惶恐,软倒在地上,口称“问公子安。”
公子沸定了定心神,问:“何事?”
千嶂脸上堆起了谄媚笑意,说:“才知道相国凯旋而昏君疯魔,特来恭贺。”
公子沸很瞧不上千嶂这样的,可转念一想这是宗室子弟,也就和气的敷衍道:“有心了。”说罢,就要走。
千嶂忙追着说:“昏君在曲宫住着,相国的亲卫守着,侄儿我就赋闲了,愿相国给个差事,也尽尽我的一片虔心才是。”
公子沸想了想,说:“天子使与我有些误会,你且去馆驿侍奉,替我赔礼罢了。”
千嶂听了,满心欢喜,自觉又讨好了公子沸,又能在宗周使节面前奉承,哪有不愿意的,十分欢喜的应承了,然后千恩万谢的走了。
燕客见状,有些欲言又止。
公子沸说:“你有话便直说,本公子闻谏言而欢喜。”
燕客心中一暖,便说:“末将曾与此人同守宫廷,此人武艺稀松寻常,如今观其品行,竟是首鼠两端之辈,恐不足以托付重任。”
公子沸笑道:“这也不是什么重任,不过面子上大家好看,你须知我得罪了天子使,如今派宗室子弟与他做小伏低的伺候,他伸手总不能打笑脸人罢?什么时候他走了,我再奉献财帛,则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也。”
燕客点头:“受教,末将愚钝,不知其中玄妙。”
公子沸哈哈一笑,说:“你不知这些,倒是你的好处了,日后守卫都城,也须这等刚直才是!”
燕客连忙应下,心里想:“我到底走了好运,得遇明主......”他转念又一想:“只可惜主公已然大权在握,还要让宗周三分,这天下,就该是姬家千年万年的么?”
他这一分心,公子沸已是走了,身后公子沸的亲卫微微推他提醒,他连忙回过神,快步跟着回府去了。
还没到家门口,公子沸远远瞧见门前人山人海,他露出了笑意,与燕客从后头角门进府。
才到厅堂,桐就走了过来,说:“宗室豪族都来拜见。”
沸问:“妘渌来了没?”
桐说:“未曾。”
沸骂道:“这老东西倒是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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