杖藜拱手,带着人就走了。
不多时,脚步声纷至沓来,很多穿着素服的人走进了这个庭院,有粉雕玉琢的少妃,如丧考妣的宗室,还有衣着光鲜的豪族。
他们的步子沉稳而风度翩翩,他们的神情悲恸却又野心勃勃。
他们像一支沉默而强大的军队,看的公子沸头皮发麻,
仅存的悲伤早也烟消云散,他的眼泪却是如洪水一般越发不可收拾。
豪族之中,妘渌为首,宗室之中,高秋为长。
沸并不担心高秋,高秋就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
他的目光在妘渌身上聚焦,只见那妘渌鹰视狼顾,满脸肃然。
沸知道有兵马在手,妘渌并不敢篡位,但他也知道自己纵然兵马在手,也杀不尽天下豪族。
既然杀不尽,就只好与豪族讲和。
可豪族的胃口显然不小,尤其是他们来的如此之快,他的破绽几乎唾手可得!
此时,妘渌等人终于进了殿,他们看见雨姚身着丧服,头戴鱼龙冠,双眼通红,她端坐在棺椁旁,靠着棺身,目光茫然,不知在想什么,身旁跪着献芹和玉帐,她的身后,赫然是宰的灵位。
豪族齐齐发出干嚎,蜂拥到棺椁前,跪地号啕大哭,宗室反应慢了一步,只好被排挤在后头。跟着高秋一齐痛哭流涕。
少妃们则用帕子捂着脸,缀在宗室后头,由垂珮起了个调子,也咿咿呀呀的哭了起来,声音又细又脆,十分有美感。
沸见状,只好在最外头有一声没一声的哭,一边看着妘渌要寻死撞头:“我为人臣,必要追随于君上于九泉之下!”
他的儿子们诸如子蝉等人,抱着妘渌的腿大哭,大哭:“父亲节哀!君上在天上看着呢!”
因为子蝉等人一力拦着,妘渌也就没能寻死撞头,他仰天长叹:“悲哉!悲哉!”叹完,他看向沸:“公子可知这火从何来?”
沸含泪道:“我昨夜与天子使在府中议论国事,手下禀告,说府外喧闹,都说内宫起火,待我与天子使赶到内宫,兄长......兄长已是葬身火海.......”沸越说越伤心,捂着脸大哭了起来。
妘渌听见他昨晚与无焰在一处,心里骂了一声“好人证!”一边想,一边也捶胸顿足的嚎。
这二位哭的众人自愧不如,只好劝“国事为重,不可哀毁过度!”
沸听见这句国事,就知道正头戏来了。
果然,妘渌止了哭嚎,对沸说:“君上既薨,国不可一日无君,奈何夫人未娩,储君难定,公子有何计较?”
沸立刻道:“沸受君上顾命,忝居相国之位,自当尽心竭力!”
妘渌看着沸,含泪道:“臣虽老,愿为公子前驱!”
沸想了想,道:“妘氏,豪族之首,大人曾领司徒之位,既一心为国,依旧还复司徒位,如何?”
妘渌抽噎一声,抬头盯着棺椁,神情哀戚,说:“遥想当年,我为司马,考公薨,诸公子相争,是我护送炀公入大内,及至君上践祚,诸位只知君上以我为司徒,却不知君上曾言,若天不假年,依旧以我为司马,护新君再入大内!”
说罢,他一双老眼,泪光灼灼,看着沸,心里打的一手好盘算:先得了司马之位,再看雨姚生的是公是母,若为君子,他手中有陵儿传递来的丝帛,正好左右逢源,权倾朝野!若是公女,公子沸要上位,少不得再许他个相国之位,他也是位极人臣,独步朝堂!
众人屏气凝神,现任司马丰隆也挤在人群中,此时真真是张口结舌,如坐针毡,不过众人都不看他,只看向公子沸。
沸眉头紧锁,他知道司马掌管都城兵马军赋,当年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妘渌挤下来,扶了宗室之中最为软弱听话的丰隆,又立了心腹做少司马,素日里丰隆就是个摆设。
如今他话里有话,分明是要染指司马之位。
叫这老东西上去,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沸心里既如明镜儿一般,自然不肯答应,便含泪道:“司徒之位,为大人留置至今,司马为丰隆,素日里兢兢业业,殚精竭虑,无过而迁,只怕鲁人心寒!”
妘渌泪如雨下,道:“公子言之有理。”说完,又踉踉跄跄扑到棺椁前,拍着棺材板儿哭喊:“君上!你我君臣相得,谁知一念之间,阴阳两隔!君上礼衣可穿?宝玉可含?兰芷可涂?三牲可餐?若无礼衣,与君同衫,若无宝玉,与君玉蝉,若无兰芷,与君焚芎,若无三牲,与君鲜甘,呜呼哀哉,我心惨然.......”
公子沸见这妘渌越哭越离谱,仿佛寡妇上新坟,心知这话里话外都是要开棺见尸,可一旦开棺,且不说礼衣等物皆无,头一桩那伤口如何遮掩的住?
他便立刻跪着往雨姚面前一磕,大哭:“嫂嫂!豪族生怨,社稷不安!求嫂嫂首肯,开棺以观,不敬之罪,在沸一人!嫂嫂另择子弟,选贤举能,赓续我鲁国万载江山!”
雨姚不动如山
妘渌不管不顾,哭的仿佛未亡人。
宗室听了这话,即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况于他们,于是个个怒目看向妘渌等豪族,又推搡高秋,高秋无奈,走到妘渌身旁,说:“常言道:盖棺为安,庶民尚且如此,何况于君家?”
妘渌抹了一把泪,站起身,拉着高秋的手,哀声道:“我姑母为炀公夫人,老臣与君上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姑表弟兄,按礼,君上死而更衣,我捧罗衫,九窍葬玉,我奉玉盘,兰芷涂身,我焚芎?,三牲奉上,我呈八簋,今日一旦大敛,老臣不能尽心分毫,而袖手旁观,怎不叫我肝胆欲摧,涕泪横流也!”
说罢,又哭了。
这话说的理直气壮,宗室也哑了口,又想起宰死的蹊跷,目光越发的狐疑了起来。
妘渌见状,立刻又叫唤豪族中一直不出声的姹乌:“司寇!过来!你家现有女儿侍奉君上,捧奉焚呈也有你一份!”
姹乌上回差点被岚衣坑死,这会子很是谨慎,唯恐又被人拉了做炮灰,可那‘有你一份’的诱惑实在太大,他脸色变幻,正准备上前一步。
正是这时,雨姚在玉帐和献芹的搀扶下,也缓缓站起,她的动作优雅而缓慢,她的声音却冰凉如刀锋:“公子叫我选贤举能,这还用选么?鲁公者,妘渌也!”
妘渌见雨姚这等强硬,暗道:“这贱妇投了公子沸了,可惜丝帛在我手上!你错了棋了!”他从从容容的道:“夫人休取笑,我并不敢!”
雨姚的目光定在他的脸上,冷笑:“你不敢?昨夜大火,火光冲天,你事不关己,稳如泰山,这会子想起来要做忠臣孝子了?分明是袖手旁观,妄图取而代之!”
妘渌早备了说辞,捶胸顿足:“夫人冤煞老臣!冤煞老臣!原以为内宫酬神,不敢惊动,早起之时,内城谣言鼎沸,皆言内宫大火,故而率众而来。”
雨姚冷笑:“原来如此,倒是凑巧!”她的目光越过妘渌,高声叫:“垂珮!檗离!”
这两位冷不防被点了名儿,皆是一惊,忙走了过来,垂手道:“夫人吩咐。”
雨姚目光如狼,看着这二人,道:“你二人的居处就在曲宫周遭!妘氏看走了眼,你们也看走了眼不成?”
垂珮檗离慌忙上前,檗离说:“昨夜睡迷了,不曾察觉,夫人恕罪!”
垂珮也是一般话。
雨姚点头,说:“如此,也怪不得你二人了。”
她的目光落在高秋身上,高秋早知要轮到自己,连忙上前,一边做礼一边辩解说:“昨夜小臣在舞雩衙为君上祈福,内室不见外景,失察!失察!”
雨姚哈哈大笑,走到棺椁前,抬手拍的棺材板儿“啪啪”响:“君上!君上!你且看看!这就是你一手拔擢的臣与妾!你要死的时候,他们都忙的不得了啊!”
雨姚脸上几乎是扭曲的笑,眼角却滚落出许多的泪水来。
献芹急急忙忙用手帕去擦,结果擦出更多的泪水。
妘渌等人见状,只得口中道:“夫人节哀!夫人节哀!”
雨姚抹了一把脸,血红着眼,看着妘渌:“你受考公拔擢,炀公顾命,君上倚重,乃是三朝老臣,我问你,储君在谁?”
妘渌忙道:“储君在嫡。”
雨姚颔首,道:“带我的孩儿出来!”
霜池从暗处走了出来,手里抱着个襁褓。
众人齐齐惊呼,一会儿看襁褓,一会儿看雨姚的腹部,原来雨姚刚生完孩子,腹部还是隆起,再加上礼衣宽松,故而众人一时都没发现她已生下了孩儿。
如今骤然抱出一个奶娃娃,众人都大惊失色。
妘渌连忙拜见:“嫡子称君,周礼也!老臣拜见新君。”
他一跪,豪族和少妃们皆跪,宗室有些也想跪,见高秋还站着,弯下的膝盖就直了,高秋没功夫看旁人,他一会子看看妘渌,一会子又看看沸,脸上颇有些迟疑。
妘渌瞪着高秋:“宗伯竟不守祖宗家法?”
高秋顶着压力,看着雨姚,结结巴巴的说:“按礼,储君下降,须有宗室佐证,言及生母、生辰、殿阁、医官、奴婢,方为我姬家体统,小臣,小臣请夫人明示,以备玉牒。”
雨姚看向沸:“昨夜我命悬一线,避火于井,多亏公子沸搭救!”
公子沸含泪对众人道“嫂嫂于子夜时分分娩于曲殿,医官绿蒲,奴婢玉帐、献芹、霜池等二十四人。”
高秋“噢”了一声,正要做礼,这时,妘渌开了口,目光灼灼的看着雨姚:“大火焚君,夫人竟独自避于井下乎?”
雨姚看着妘渌,平静的问:“你想说什么?”
妘渌一时语塞,暗自懊悔自己被雨姚三言两语激起了怒火,以至于逞一时之气嘴快。
此时他以为雨姚生的是儿子,已是决意“左右逢源”。
可若要稚子上位,做娘的顶好是个圣女。
抛夫而逃这事儿可不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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