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霄元君显然未曾料到江菀之会是这般反应——跪在地上一口咬定自己有罪。青霄元君让她起来也不从,最后只好先准她“自首”,再加以判断罪情大小。
江菀之垂眸道:“这画是他人教菀之所作。”
言下之意无非就是说青霄元君认错了人。
青霄元君道:“谁教你的?”
“是苍梧卫氏四长老寻来的一位哑女,其余的菀之便不知道了。”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在春风堂时江菀之见着那位女师的画作,就已知道那人至少曾经在太岳江氏修行过,而来的时候又恰好是卫四通过符箓发现她有临摹天赋的时候。从一开始,江菀之也不能确定青霄元君的身份,青霄元君声名鹊起已是在她“前世”陨落之后的事,她沉睡五百年自然不知其中明细。但江菀之既知青霄元君曾是位出身白帝城的乐修,那些人又急着把她送到青霄元君面前,身份便好确认了。
江菀之想,当年师父想去白帝城,除却见那位琴仙,或许也是想见一见小时候的青霄元君罢?只是那时候,被年幼的自己绊住了脚,才成了一生遗憾。也正是因此,青霄元君对师父有了误会,才有了最初的故意为难。
虽然师父待她视如己出,她也随了“江”姓,可江菀之心中却清楚两人间从来都无半分血缘关系。
山河社稷图已失,她现在手上仅存的能证明自己与画宗江朔有关的信物只有那卷神秘女修送来的山水画。当然,能证明的物品还有一支生花妙笔,虽在前世时她已送还至太岳江氏,但再如何也曾随她许久,若有人拿来一试便可通过契合之高推测出些事来。
但青霄元君是如何能断言的呢?
如果青霄元君只是单纯事先知道,按她的性格,绝不会让自己上玉霙峰。苍梧卫氏多半只是误打误撞,卫四请女师是想让她与江氏有关系,但绝对不会知道那些往事,钱先生、碧玉仙子和宣山仙君大概也只知道是有人用道德金莲替她蕴养,其余春风堂的人知道的就更少了。在女师面前,江菀之也只是单纯模仿,不曾露出一点马脚。
唯一的漏洞似乎只有那几张换出去的墨兰画。
但那位神秘女修手上又能拿出师父真迹,若想伪造,随便找个孤儿赠一幅画,教那小孩是祖上所传即可,何必多此一举?这般想着,江菀之心中忽然又多了个猜测,不免一惊。
倘若那位女修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呢?
但仔细一想,那日女修也不过恰好撞见她作画才有以画换画一事,谈不上有备而来,但世上的计划大多又是会随机而变的。目前所知的信息还不足以使江菀之拨开笼罩在一切之上的云雾,不过她仍能确定青霄元君一定见过她的那几幅画。
而那几卷画十有**是经过那神秘女修呈现给青霄元君的,且那女修地位不低,还与青霄元君有一定私交。否则江菀之想不出来为何那女修要花如此大价钱,又如何说服青霄元君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赏一无名小辈之作。
青霄元君沉默片刻,显然也发现此事非同寻常,道:“过几日太岳江氏会有人来找你,此外若再有与画宗相关的事你都不要理会。”
对于太岳江氏会有人来找自己一事,江菀之并不惊讶,毕竟刚入天衍时江蕙真待她的态度已足以耐人寻味了。如今看来太岳江氏那边也正等着青霄元君的判断。
江菀之道:“菀之仍有一事不解……”
青霄元君叹了口气,闭目略平复片刻,方才颔首,算是允许江菀之问了。
“菀之听闻大道三千皆可通天,若能修至大成,则不伤不灭,故谓之与天地同寿。”江菀之盯着青霄元君的眼睛,“既如此,弟子双亲不在,孤苦伶仃,画宗若真为晚辈先祖,不求悉心照料,为何竟连现身一见也不愿?”
青霄元君垂眸,她能给出什么答复?难道跟眼前这个小辈直言画宗已经魂归天地,与世长辞了吗?
如今仙门十二世家在她眼中不是什么好东西,江菀之被隶属于苍梧卫氏的春风堂收养一事她并非不知。倘若画宗一脉若只剩她一个,就算去了太岳江氏,与待在苍梧卫氏相比,不过是多了几分名正言顺,到头来还是要仰人鼻息。甚至,青霄元君想江菀之兴许留在苍梧卫氏会更好点,虽然卫氏为了与太岳江氏搭上关系对江菀之有所利用,自作聪明之下差点弄巧成拙,但至少卫氏这一代培养的天骄顾峥与她情同兄妹,再如何也不会过多怠慢,而太岳江氏先祖不过仅存一缕残念又还能撑多久?
“元君不必为难,菀之大抵也能猜到画宗并非对弟子避而不见,而是已经陨落。只是菀之不明,画宗究竟与何人结仇才会招致身死,甚至毫无准备——否则怎会任后人流落在外。而假设画宗仇人依旧在世,知菀之乃画宗后人,未必不会加害,还望元君为弟子指点迷津。”
青霄元君听罢一默,即使比这小辈多了几百年岁月,她却给不出一点答案。
画宗境界高深,醉心画道,与人为善,与世无争。天地间的修士对他无不景仰,从不曾听闻结过什么怨,且画宗之兄与天尊还有师徒之名,谁人敢惹?而她也正被这一叶障目,才会在画宗销声匿迹失约于师尊,致使师尊因情伤而亡后认定是画宗薄情寡义,不知藏于何方天地逍遥去了。
再后来,世人都道画宗被妖魔残害至死——遗落在邪道手中的山河社稷图就是证明,深感哀痛,她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青霄元君曾也只是位普通凡间女子,幼年时居住的村庄遭妖邪肆虐,上界的仙人来的及时,村子留下了重建的希望——与其他村落相比死伤还不算惨重。在仙人法术的帮助下,一日之间村子便恢复原样,又有灵丹妙药,重伤的人也悉数恢复,仿佛灾厄从未发生,一切都欣欣向荣,除了青霄元君。
她的命不好,家中亲人无一幸免,成了孤儿。
照惯例,通常而言只有村落几近无人生还,实在无力照料这些孩童,仙门才会考虑将遗孤带走。还有一种情况便是这孩童着实仙资超群,仙门不忍明珠蒙尘,也会将人带走。
无人知晓,也不会有人相信,青霄元君的先天天资不算出色。
那时天上白玉京仙人的眼神都未曾在她身上施舍一瞬停留,也只有这种白玉京瞧不上的资质才会让其他仙门有招纳的机会。可一个毫无根基的孤儿,天资连百年一见都算不上,除非召回宗门以天材地宝好生供着,恐怕将来也难以有什么建树——左右不过再多一个杂役弟子,又何必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呢?于是那些仙门弟子也只无声拒绝,心肠软的不过留些钱财或灵石,并嘱咐待自己所在宗门山门大开时青霄元君可来一试。
“我身边还缺一个侍琴的童子,你若愿意,便随我走可好?”
对青霄元君而言,虽已过去几百年,那道声音于她而言却依旧犹如昨日。清清泠泠,飞泉漱玉,带着初春的暖意流入尚且年幼的青霄元君心中,她不曾想自己竟还会有这样一番造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愣愣抬起头来。
但见风露无声、清光有影,人间若问栖何处,一片空明不染尘。刹那间,万物黯然失色,独那月下一人清姿婀娜,自抱冰心,如“寂寂昙花半夜开”,从此在青霄元君心中不描而青、凝为永恒。
她是认得这位仙子的。
妖魔虽除,村内却遍地枯土,禾稼焦,草木杀。仙人中一位女子只抱着琴静静从人群中走出,面容上只含悲悯之情,未有丝毫嫌弃,盘膝而坐,置琴腿上。
青霄元君少时听富贵人家的小姐弹琴总有许多讲究,在内要焚香雅室,在外则要茂林修竹。还需一个天高气爽,明月清风相伴,身旁只留一二知音或烹茶童仆外,再无闲杂人。
而凡人纵使富贵至极,百年后在仙人面前亦不过化为一抔黃土,随风而逝。青霄元君便想,凡人琴师大多都得有钱才能听一曲,仙人抚琴,奏的可是仙乐,哪是她这样的凡人能听的?
可眼前的仙子却好似无半分讲究,仿佛此处便是修真养性之所,地清境绝。
潺潺琴音自其指尖流淌,如春雨润物,百穟滋,群芳蔚,万物向荣。一曲毕,如风过无痕,众人再不见其踪影。
就像如今,青霄元君也只能守着那些琴谱与那一把九凝泪竹,除此之外,也寻不得其余痕迹了。她有时也怨过——都怪世人乱起什么称号,琴奴画囚,听着般配,却不太吉利,才致使最后皆不得善终。
青霄元君看着眼前人,略有触动:“不必多想,你如今已入天衍学宫,纵有前人恩怨也不会牵扯到你身上。”
几百年前,她时而仍会推算往事,只可惜终无所获,再放不下,也只能这样骗自己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否则心病难解恐生心魔。师尊与画宗间的纠缠,连褪凡境之上的她都不能窥探一二,只知师尊曾收到画宗一封书信,也是最后一封,斯人已逝,青霄元君也别无他法,只能将这一切归成画宗的过错。
可眼下江菀之在她面前又口口声声要查明几百年前的真相,青霄元君心中百感交集,时至今日若她还眼睁睁看着画宗后人去以卵击石,九泉之下的师尊也会怪罪自己吧?
江菀之却仿佛知她心中所想般,道:“菀之知元君心中顾忌不过在于弟子修为低浅,无力自保,只是不知菀之至何等境界时能请元君开口?”
青霄元君不答。
“可是一十三境圆满?”
“褪凡一十三境之上”,青霄元君的声音又重回往日冰冷,缓缓补道,“绝无可能。”
青霄元君这话本是想断了对方念想,却不知江菀之故意提及褪凡一十三境圆满等的便是这一句。
五百年前通天道将断,已隐隐有上下两界相隔之势,灵气渐少分明已不足修士褪凡化仙。正因如此,她需要知道,自玉京一役后天地异变,青霄元君和现在天衍学宫中的尊者又是如何能破境成仙的。
下一章尽量在一周内更上,但不一定,作者现在不太擅长专业课,更多时间要去背一些专业知识。空闲时会尽量多写(至少会完成一年20W字),也算是个自娱自乐的消遣,现在很想直接跳过把时间线快进到问天会,但还有一些事件涉及一些信息线索无法直接略过。想读的比较完整的话,可以先等第一卷完结,算一个节点,一些关于“前世” 的事会水落石出,只是到那时的章节可能还有些路漫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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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惘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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