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声声顺着顾长初指的方向走了没几步,就闻到了炸油条的香气。
晨雾里飘着油条和豆浆的甜,混着巷子里老榕树的味道,像一碗刚熬好的杂粮粥,熨贴得人心头发暖。
两家早餐店挨在一起,一家卖豆浆油条,摆着蒸笼,白雾从竹屉缝里钻出来,裹着肉包和菜包的香,另一家卖云吞、汤面,大铁锅里的汤咕嘟冒泡,奶白的汤底泛着油花,撒上葱花和肉片,浸了汤便透着油润的红。
云声声站在两家店中间,摸了摸口袋里奶奶给的零钱,突然想起顾长初背着帆布包的背影,他好像还没吃早餐,也没说停下来买。想了想,还是买点方便携带的早餐吧。
“阿姨,要两根油条,一杯甜豆浆。”云声声趴在油条摊的木柜上,眼睛亮晶晶的,“再要两个肉包,要刚出锅的。”
老板麻利地用报纸包好油条,又从蒸笼里夹出两个冒着热气的肉包:“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你。”
“嗯!我和我奶奶刚搬来,住那边巷子里。”云声声指了指身后,接过早餐时,指尖被烫得缩了缩,却笑得更欢了,“谢谢阿姨!”
云声声没在店里吃,拎着刚买的吃食打算边逛边吃,借着这功夫好好熟悉下周遭。漫无目的地晃了好一阵,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废弃工厂旁,眼看前路像是到头了,他便打算折返回家。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个熟悉的身影,像极了顾长初。他放轻手脚走过去,凑近了些才敢确认——果然是他。此刻的顾长初正蹲在一堆废品里,专注地翻找着能卖钱的东西,动作很是熟练快速。
云声声心里一动,没打算上前打扰。他悄悄把手里的两个肉包放在工厂门口的石阶上,又从口袋摸出张便签,飞快地画了个咧嘴笑的表情,底下写着一行字:“记得吃早餐呀。”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回家。
下午,云声声在院子里帮奶奶翻晒旧布料,听见隔壁传来摔东西的声音。他心里一紧,手里的木耙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转身就往隔壁跑。
顾长初家的门没关严,虚掩着道缝。云声声扒着门缝往里看,正看见顾长初的父亲掐着他的脖子,把他往墙上撞。男人嘴里骂骂咧咧的,酒气隔着门缝都能闻见:“让你借钱你不去,老子白养你了?”
顾长初咬着牙不说话,任由他打骂。
“你松开顾长初!”云声声打开门。
男人被打断,转过头来,眼睛红得像要吃人:“又是你?还敢管老子的事?”
顾长初趁他分神的瞬间,猛地挣开脖子,把云声声往身后一拉:“你走!”
“我不走!”云声声扒开他的手,仰着脸瞪着那个男人,“你今天再打他,我就叫我奶奶报警了!”
云声声没等男人回话,直接拖着顾长初回家了。
云奶奶回家时看见顾长初低着头坐在家里,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以后他再动手,你就往我家跑。”云奶奶看着顾长初,“奶奶给你留着门,多晚都可以来。”
顾长初的肩膀微微抖了抖,没点头,也没摇头。
云奶奶留顾长初在家吃晚饭。蒸的白米饭,炒了个青菜,还有碗鸡蛋羹,是特意给顾长初做的。云声声把鸡蛋羹往他面前推了推:“快吃,我奶奶做的鸡蛋羹最嫩了。”
顾长初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说道:“谢谢奶奶。”声音不高,但清清楚楚。
云奶奶笑了,往他碗里夹菜:“多吃点,正在长身子。”
顾长初吃了两碗饭。云声声看着他把碗里的鸡蛋羹吃得干干净净,心里像揣了颗糖,甜得发胀。他发现顾长初吃饭的时候很安静,咀嚼声很轻,不像自己总被奶奶说“像小猪吃食”。
吃完饭,顾长初没立刻走,帮着收拾了碗筷,还拿起扫帚把院子扫了。云声声跟在他身后,像条小尾巴,看他把青砖地上的饭粒都扫得一尘不染,看来这人也有细心的一面。
“明天我要去捡废品。”顾长初突然开口,手里的扫帚停了下,“你要不要一起去?”
云声声愣了一下,然后蹦起来:“要去!捡废品能换钱吗?”
“嗯。”顾长初把扫帚靠在墙上,“能换铅笔和本子。”
云声声的眼睛亮了:“那我们早点去!”
清晨,天还没亮透,云声声就被顾长初敲门声叫醒了。他套上衣服跑出去,看见顾长初背着个大竹筐,筐里放着两根绳子和一把小刀。
“走吧。”顾长初转身就往巷口走,脚步迈得很大。
云声声赶紧跟上去,晨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石板路上并排走着,像两条靠得很近的鱼。
顾长初显然很熟悉捡废品的路,带着云声声穿过后街的窄巷,绕到菜市场后面。那里堆着不少烂菜叶,却也藏着被人丢弃的纸箱和塑料瓶。
“纸箱要拆开压平,不然占地方。”顾长初蹲下来,用小刀划开一个纸箱,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孩子,“塑料瓶要踩扁,瓶盖拧下来单独放,价格不一样。”
云声声学得很认真,蹲在他旁边,笨手笨脚地拆着纸箱,小刀划到刀背,他“嘶”了一声,顾长初立刻凑过来看:“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语气有点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从口袋里掏出块皱巴巴的手帕,但很干净,没有一点脏污。轻轻按住云声声的手背。
“没事没事,就破了点皮。”云声声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按住了,“你看,不流血了。”
顾长初盯着他的手背看了半天,确定血止住了,才松开手,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塞到云声声手里:“戴上。”
那是只边缘起毛边的劳保手套,只有一只,大概是捡来的。突然想起顾长初的手心有很多茧子,大概就是这么磨出来的。
“我们一人戴一会儿。”云声声想把手套给他套上,“你也会划破手的。”
顾长初手里动作没停说:“我习惯了,你戴着。”
两人捡满了一筐废品。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们背着竹筐往废品站走,筐子沉甸甸的,压得肩膀生疼,云声声却觉得浑身是劲。
卖废品的钱不多,只有五块三。顾长初把钱给云声声:“你拿着。”
“不行,是我们一起捡的,该分你一半。”云声声把钱往他手里塞,“我要两块六,你要两块七,你比我多捡了点。”
顾长初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笑了。那是云声声第一次看他笑,嘴角弯起来,那双眼笑起来时像藏了风,明明是沉静的样子,却在弯起的瞬间漾开细碎的光,不刺眼,让人挪不开眼,比巷口的朱槿花还亮。
“你拿着吧。”顾长初把钱塞回他口袋,“下次再分。”
云声声摸了摸口袋的钱,硬邦邦的,像块小小的元宝。他突然想起什么,拉着顾长初往早餐店跑:“我请你吃油条!这次一定要吃!”
顾长初被他拽得踉跄了几步,没挣脱开。
油条刚出锅,酥得掉渣。云声声看着顾长初小口吃着油条,突然觉得。这条捡废品的路,好像也没那么难走。他甚至开始期待明天,明天可以早点起,明天可以多捡点纸箱,明天可以再看见顾长初笑。
从那天起,顾长初的生活里多了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只要他爸的打骂声响起,云声声总会准时出现在他家门口,有时是喊他去吃刚蒸好的玉米,有时是举着作业本说“这道题不会做”,有时干脆什么都不说,只是冲他眨眨眼,然后拉起他的手就跑。
顾长初一开始是抗拒的,后来是默认,再后来,听到云声声的声音,心里居然会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云声声知道顾长初不爱说话,就总是自己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说学校里的趣事,说路上看到的小狗,说他将来想当服装设计师,要做全世界最漂亮的衣服。他会把奶奶给的零花钱攒起来,买两串糖葫芦,自己咬一口最酸的,把剩下的都塞给顾长初。会买一个大肉包掰成两半,把大的那块给顾长初。
顾长初话少,却会默默记住云声声说的每一句话。云声声说喜欢吃巷口张大爷家的炸糕,他就趁放学路上绕过去,用省下的午饭钱买两个,藏在书包里,回家时塞给云声声,自己则啃着干硬的馒头。云声声说晚上写作业怕黑,他就每天吃完饭,去陪云声声做作业,直到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然后他才回自己家。
云声声的作业本总是画满奇奇怪怪的小人,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一次,他举着本子跑到顾长初面前,指着上面的小人说:“你看,这是我给你设计的衣服,好看吗?”
画上的小人有着和顾长初一样的眉眼,西装领口画着一朵歪歪扭扭的花,用红色蜡笔涂得满满的。
“好看。”顾长初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认真地点点头。
“等我长大了,就真的给你做一件。”云声声拍着胸脯保证,“我还要去巴黎,听说那里是做衣服最好的地方。
“那我陪你去。”顾长初看着他。
云声声问道:“好,你以后想干什么?”
顾长初看着远处的天空,青灰色的瓦片尽头,是片湛蓝。他想了想:“我想考对外经济贸易大学。”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云声声歪着头,“在哪里呀?”
“在北京。”顾长初转过头,看着他,“离北京服装学院很近。”
“北京服装学院?”云声声眼睛一亮,“那是学服装设计最好的学校!”
“嗯。”顾长初点点头,“所以,我们可以一起考北京。”
“真的吗?”云声声兴奋地跳起来,伸出小拇指,“那我们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顾长初的手指比云声声的长一些,骨节也更分明。他轻轻勾住那根小小的,暖暖的手指,触感柔软得像棉花糖。阳光穿过院子里的石榴树,在他们交握的手指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是一个不会醒的梦。
“一百年不许变。”顾长初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云声声没听见,他正忙着畅想未来:“到了北京,我们每天去吃好吃的,天天不重样。我还要给你设计好多好多衣服,让你成为全世界最帅的人!”
顾长初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他没告诉云声声,他选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只是因为他听老师说过,那所学校离北京服装学院很近。他想离云声声近一点,再近一点,近到可以随时保护他。
就像云声声保护他那样。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离北京服装学院到底有多近呢?步行
489米,七分钟就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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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拉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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