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那一触即分的触碰,轻得像幻觉,却带着惊人的温度,烙在肆煜微凉的手背上。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收紧,骨节泛出用力的白。
但他没有动。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只是维持着那个望向暴雨的姿势,仿佛变成了一尊被雨声定格的雕塑。
车厢内只剩下震耳欲聋的雨声,敲打着车顶,冲刷着玻璃,将外界的一切模糊成一片混沌的水世界。这喧嚣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掩盖了过快的心跳,掩盖了急促的呼吸,掩盖了某种在狭小空间里疯狂滋长、几乎要破膛而出的东西。
祝楽郇飞快地收回了手,指尖蜷缩起来,仿佛被那短暂的触碰烫伤。他低下头,脸颊耳根一片滚烫,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后悔了。后悔自己的冲动,后悔那不合时宜的、近乎僭越的触碰。肆煜会怎么想?会觉得他可笑?还是更坐实了那“玩具”的论调?
时间在雨声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祝楽郇几乎要被这沉默和后悔吞噬时,他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被雨声掩盖的叹息。
然后,肆煜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落在祝楽郇低垂的、发红的脖颈上。那目光不再是全然的冰冷,也不再是之前的疲惫苍凉,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深不见底的审视,里面翻滚着祝楽郇完全看不懂的情绪。
“你……”肆煜开口,声音被暴雨声削去了一半,显得有些沙哑模糊,“……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祝楽郇猛地抬起头,撞进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知道吗?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肆煜到底是谁,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不知道他那句“玩具”有几分真几分假,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汹涌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他只知道,看着眼前这个人,看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孤独和伤痕,他无法再仅仅做一个被动的承受者。
“……我不知道。”祝楽郇的声音抖得厉害,却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勇气,“我只知道……你不是你表现出来的那样。”
肆煜的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
“我也知道……”祝楽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看着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
关于脑子里的声音,关于无法摆脱的过去,关于……同病相怜。
暴雨持续肆虐,豆大的雨点疯狂砸在车窗上,汇成一道道急促的水流滑落。车厢内昏暗的光线下,两人的视线紧紧交缠,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火花在噼啪作响。
肆煜忽然倾身过来。
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祝楽郇瞬间僵住,呼吸停滞,眼睁睁地看着那张冷白俊美的脸在眼前放大,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自己惊慌失措的倒影,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
距离近得几乎鼻尖相碰。
祝楽郇能感觉到肆煜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嘴唇,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和危险。
他吓得闭上了眼睛,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等待着未知的审判——或许是一个冰冷的嘲讽,或许是一个带着惩罚意味的吻,或许……
预想中的触碰并没有落下。
肆煜的呼吸停在他唇前极近的地方,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乎算是错觉地,他的嘴唇擦过了祝楽郇的唇角——那个还带着细微伤疤的地方。
一触即分。
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惊人的灼热。
祝楽郇猛地睁开眼,对上了肆煜近在咫尺的目光。那里面翻涌着太多他无法解读的东西——挣扎,**,冰冷,还有一丝……近乎痛苦的克制。
“别轻易相信别人,祝楽郇。”肆煜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只剩气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却又奇异地染上一丝难以言喻的缱绻,“尤其是我。”
说完,他猛地退开,重新坐回驾驶座,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靠近和那个若有似无的触碰只是祝楽郇极度紧张下的幻觉。他抬手烦躁地扒了一下微卷的黑发,侧脸线条紧绷,下颌咬紧,看向窗外,不再看祝楽郇一眼。
车厢内再次被震耳欲聋的雨声和一种更加粘稠、更加暧昧的沉默填满。
祝楽郇呆呆地坐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痉挛。唇角那被轻微擦过的地方像着了火,一路烧遍他的全身,烧得他头脑发晕,四肢无力。肆煜最后那句话像冰水,又像火焰,浇得他浑身战栗。
这个男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暴雨终于开始渐渐减弱,从倾盆之势转为淅淅沥沥。车窗外的世界逐渐清晰起来,被雨水洗刷过的街道显得干净却冷清。
肆煜发动了车子,引擎声低沉地响起。他依旧没有看祝楽郇,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被雨淋湿的道路,侧脸冷硬,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少年。
车子沉默地驶向祝楽郇家的方向。
这一次,肆煜没有在巷口停车,而是直接开了进去,停在了那栋破旧居民楼的楼下。
“下车。”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祝楽郇机械地解开安全带,手心里全是汗。他推开车门,一只脚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了句:“……谢谢。”
肆煜没有回应。
祝楽郇关上车门,看着黑色的轿车毫不留恋地倒车,驶出狭窄的巷子,消失在雨后的街道尽头。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身上单薄的校服被晚风吹得发凉。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角,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一瞬间灼热而虚幻的触感。
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家,父亲的骂声和母亲的麻木依旧。但这一次,祝楽郇感觉自己像是披上了一层无形的铠甲。他沉默地吃饭,洗漱,然后回到自己的小隔间。
他拿出手机,看着那个没有保存却早已刻在脑海里的号码,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任何信息。
他将自己埋进被子里,闭上眼睛。窗外,雨已经完全停了,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嗒嗒声。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车里的一切——肆煜疲惫的侧脸,他低哑的话语,那个近在咫尺的呼吸,和那个轻得如同幻觉的触碰。
“别轻易相信别人,尤其是我。”
这句话像一句咒语,盘旋不去。他知道那是警告,是肆煜划出的界限。但莫名的,在那冰冷的警告之下,他却又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被紧紧压抑着的……动摇。
这一夜,祝楽郇失眠了。
接下来的几天,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肆煜依旧准时出现,接送他上下学。但两人之间的沉默里,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目光偶尔相遇,会飞快地移开,空气仿佛都会瞬间变得稀薄。
祝楽郇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被动地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肆煜。他注意到肆煜接电话的次数变多了,每次接完,脸色都会比之前更冷峻几分,眼底的烦躁几乎难以掩饰。他注意到肆煜抽烟似乎也更凶了,有时在等他的间隙,指间会夹着烟,看着远处,眼神空茫得让人心悸。
他甚至注意到,肆煜右手手背的指关节处,有一处不太明显的、已经结痂的擦伤。那伤是怎么来的?打架了吗?和谁?
这些问题在他心里盘旋,但他不敢问。那条被肆煜明确划出的界限,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页的声响。
祝楽郇正在写数学作业,忽然听到旁边传来几声极力压抑的、暧昧的窃笑和低语。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到前排几个女生正凑在一起看着手机,脸上带着兴奋又八卦的表情。
“……真的假的?看不出来啊……” “照片有点模糊,但感觉就是他……” “另一个是谁?我们学校的吗?看着不像……” “哇,这要是真的,也太劲爆了……”
祝楽郇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悄然蔓延开来。
下课铃响,学生们开始收拾东西,教室里变得喧闹起来。那些议论声并没有停止,反而像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扩散开来。祝楽郇听到“肆煜”、“打架”、“校外”、“照片”等零碎的词语不断飘进耳朵里。
他的心跳开始失控,手脚变得冰凉。他猛地抬头看向肆煜的座位——已经空了。
他几乎是冲出了教室,跑到走廊上。周围的学生都在议论纷纷,目光各异,好奇、惊讶、幸灾乐祸……他看到赵峰那几个人聚在一起,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嘲笑,正大声说着什么。
“……妈的,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装什么逼!” “听说惹了不该惹的人,被堵了……” “活该!真以为有点钱就了不起了?” “照片拍得可真清楚,哈哈哈……”
祝楽郇的大脑嗡嗡作响,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他一把抓住旁边一个正在看手机的同学,声音嘶哑地问:“什么照片?发生什么事了?”
那同学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手机屏幕往他眼前一递:“喏,就这个……学校论坛都传疯了……”
手机屏幕上,是一张明显是偷拍的照片。背景是一个昏暗的巷口,画面有些模糊晃动,但依然能看清几个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围着一个穿着校服的瘦高身影。
是肆煜。
他背对着镜头,看不清表情,但他对面那个黄毛青年正嚣张地用手指戳着他的胸口。地上似乎还倒着一个垃圾桶,一片狼藉。
下一张连续抓拍的照片,是肆煜猛地抓住了黄毛戳过来的手腕,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冷厉,眼神狠戾得像要杀人。
再后面……就没有了。拍照的人似乎被打斗波及或者吓跑了。
帖子的标题格外刺眼——《深扒优等生肆煜的真面目:校外斗殴,疑似与社会人员有染?》。
下面的回复已经盖起了高楼,各种猜测、嘲讽、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言论层出不穷。
祝楽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百骸瞬间冰冷。他松开那个同学,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他手上的伤是这么来的……
原来他这几天的烦躁和阴沉是因为这个……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和那些人起冲突?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机械地拿出来看,是那个熟悉的号码。
短信内容只有言简意?赧的两个字:
【有事。自己回。】
祝楽郇盯着那冰冷的五个字,再看看周围那些兴奋议论、肆意揣测的人群,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恐慌猛地攫住了他。
他不再犹豫,转身疯狂地跑向校门口。
他必须找到肆煜。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