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那声音里的疲惫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被击垮后的茫然,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祝楽郇强撑的镇定。他看着肆煜无力地靠在墙上,闭着眼,冷汗浸湿了额前的黑发,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那件价格不菲的校服衬衫被血和污渍毁得彻底。
这个人,这个总是冷漠、强大、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中的肆煜,此刻脆弱得像一件被打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瓷器。
祝楽郇的心脏疼得发紧。他没有回答那个近乎叹息的问题,只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
“伤在哪里?除了肩膀,还有别的地方吗?”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抖,却努力维持着平稳,一边问,一边小心翼翼地再次靠近。
肆煜没有睁眼,只是极轻微地摇了一下头,嘴唇翕动,声音几不可闻:“……没了。”
祝楽郇蹲在他身前,目光落在那片暗红色的血迹上。血似乎已经止住了,但衬衫布料和伤口黏连在一起,看起来触目惊心。他不敢贸然去碰。
“得去医院。”祝楽郇斩钉截铁地说,试图去扶肆煜没受伤的那边手臂。
“不去。”肆煜猛地睁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抗拒,“不能去医院。”
“你流了这么多血!”祝楽郇急了,“万一伤到骨头或者……”
“我说了不去!”肆煜打断他,语气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急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试图挥开祝楽郇的手,却因为牵动伤口而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更加难看。
祝楽郇看着他眼底那份固执和深藏的戒备,忽然明白了。去医院会有记录,会惊动很多人,会把他不想暴露于人前的事情彻底摊开。他这样的人,或许有无数个不能去医院的理由。
“……那去你家?”祝楽郇退而求其次,想起那个空旷冰冷的高层公寓,“那个……有药箱吗?”
肆煜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最终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嗯。”
“能走吗?”祝楽郇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忧心忡忡。
肆煜咬紧牙关,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但失血带来的眩晕和肩部的剧痛让他踉跄了一下。祝楽郇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他的左臂绕过自己的肩膀,用自己的身体撑住他大部分的重量。
“你……”肆煜似乎想拒绝,但身体的虚弱让他失去了反抗的力气。他的重量几乎完全压在了祝楽郇瘦削的肩膀上。
“别说话了,省点力气。”祝楽郇打断他,咬紧牙关,搀扶着他,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出这个破败的值班室。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投射在荒草丛生的废铁轨上。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肆煜几乎一半的重量都倚靠着祝楽郇,温热的体温和淡淡的血腥气混合着雪松冷香,不断地侵袭着祝楽郇的感官。他能感觉到肆煜压抑的喘息和因为忍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这段路显得格外漫长。祝楽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有松开手,一步一步,坚定地搀扶着身边这个看似强大、此刻却无比脆弱的人。
终于拦到了一辆出租车。司机看到肆煜满身的血污和狼狈,吓了一跳,眼神里充满警惕和犹豫。
“他……不小心摔伤了,我们现在回家。”祝楽郇急忙解释,声音因为吃力而有些喘,但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镇定,“麻烦您,去锦江国际公寓。”
或许是他看起来实在不像坏人,也或许是肆煜即使狼狈也难掩那种不同于常人的气质,司机最终还是让他们上了车。
一路无话。肆煜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连维持清醒都十分费力。祝楽郇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晕过去。
再次来到那个高层公寓,感觉却和上次截然不同。祝楽郇几乎是半抱半搀地把肆煜弄进电梯,弄进房门。
室内依旧空旷冷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却更衬得屋内的寂静和狼狈格格不入。
祝楽郇把肆煜小心地安置在客厅唯一那张看起来能坐人的宽大沙发上。肆煜一沾到沙发,就彻底卸了力气,仰头靠着靠背,胸膛微弱地起伏,脸色白得像纸。
“药箱在哪?”祝楽郇急声问。
“……卧室……衣柜上面……”肆煜的声音几乎只剩气音。
祝楽郇立刻冲进卧室。卧室同样简洁到近乎空旷,巨大的衣柜顶部果然放着一个白色的急救箱,比寻常家里用的要大得多,也专业得多。他踮起脚费力地把它搬下来,又冲回客厅。
打开药箱,里面各种消毒药水、纱布、绷带、甚至还有缝合包和一些他看不懂的药剂,一应俱全,冰冷整齐得像个小型的战地医院。
祝楽郇看得心头一沉。什么样的人会在家里备着这种东西?
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他拿出剪刀、碘伏、棉签和纱布,回到沙发前。
“可能会有点疼……”他看着肆煜肩上那片血肉模糊,手有些抖。
“没事。”肆煜闭着眼,声音低哑,“弄吧。”
祝楽郇深吸一口气,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肆煜肩部黏连着伤口的衬衫布料。随着布料的揭开,伤口暴露出来——一道不算太长但颇深的割伤,皮肉外翻,边缘红肿,虽然不再大量流血,但依旧看着骇人。
祝楽郇倒吸一口凉气,胃里一阵翻搅。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蘸满碘伏的棉签,颤抖着去消毒伤口。
碘伏触碰到伤口的瞬间,肆煜的身体猛地绷紧了一下,喉咙里溢出一声极压抑的闷哼,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但他没有动,也没有睁眼,只是咬紧了下唇,硬生生忍住了。
祝楽郇看着他忍痛的样子,鼻子一酸,手下动作放得更加轻柔,却也不敢怠慢,仔细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污渍和血痂。他的动作生疏却无比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神圣的仪式。
清理完毕,撒上药粉,再用纱布一层层仔细地包扎好。做完这一切,祝楽郇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发现自己后背也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他瘫坐在地毯上,仰头看着沙发上的肆煜。肆煜依旧闭着眼,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但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
寂静在空旷的客厅里蔓延。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流转,在肆煜冷白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明明灭灭。
过了很久,肆煜才极其缓慢地睁开眼。他的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天花板上,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了坐在地毯上、正一瞬不瞬望着他的祝楽郇身上。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滞了。没有了平时的冰冷隔阂,也没有了之前的慌乱抗拒,一种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
肆煜的目光很深,像蒙着一层雾的深潭,里面翻涌着太多祝楽郇看不懂的东西——疲惫,痛楚,或许还有一丝……茫然无措。
“……为什么?”肆煜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困惑的虚弱,“为什么要来找我?”
为什么明知危险,明知麻烦,还要不顾一切地闯进来?为什么看到他最不堪最狼狈的一面,没有逃跑,反而留了下来?
祝楽郇看着他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充满了,胀胀的,酸涩却又带着奇异的暖意。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很轻却很认真地回答:
“因为你在这里。”
因为你在这里,因为你需要帮助,因为……你接了我的电话。
所以,我就来了。
就这么简单。
肆煜的瞳孔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怔怔地看着祝楽郇,看着对方清澈眼底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和纯粹,仿佛有什么坚冰一样的东西,在那目光的注视下,悄然碎裂了一道深深的缝隙。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移开了视线,重新望向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低得几乎融入了夜色里。
“……笨蛋。”
这个词里,没有了之前的暴躁和嘲讽,反而带上了一种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和无力。
祝楽郇没有反驳。他只是安静地坐在地毯上,守在沙发边。窗外是繁华喧嚣的不夜城,窗内是寂静无声的陪伴。
不知过了多久,肆煜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似乎因为极度疲惫和失血,终于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祝楽郇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从卧室抱来一床被子,轻轻地盖在肆煜身上。他在沙发边的地毯上坐下,抱着膝盖,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安静地看着肆煜沉睡的侧脸。
睡着的他褪去了所有的冷漠和戾气,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脆弱,看起来甚至有些……乖顺。
祝楽郇的心变得异常柔软。他伸出手,指尖极其轻缓地、近乎触碰地拂过肆煜微蹙的眉心,仿佛想抚平那里的褶皱。
指尖传来的温度真实而温热。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今天下午他冲出校门的那一刻起,就彻底不一样了。他们之间那条看似清晰的界限,已经被汹涌的现实和无法言喻的情感冲得模糊不清。
他不再是被动等待救赎的溺水者。
而他,似乎也不再是那块冰冷坚硬的浮冰。
在这个寂静的、与世隔绝的高空公寓里,两颗孤独而伤痕累累的灵魂,在夜色和血污的掩盖下,悄然靠近,彼此依偎,试图从对方身上汲取一点点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祝楽郇将额头轻轻抵在沙发边缘,闭上眼睛。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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