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低沉的咆哮声尚未完全熄灭,车门已被猛地推开。
肆煜从驾驶座里出来。他依旧穿着那件灰色卫衣,脸色在街灯下显得异常苍白,甚至比昨天更加难看,眼底布满了血丝,周身散发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的戾气。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钉在赵峰那只扬起的、尚未落下的拳头上。
空气瞬间凝固。
赵峰和他的跟班们像是被瞬间冻住的苍蝇,脸上的嚣张和恶意僵在那里,转化为清晰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他们显然没料到肆煜会在这个时间、以这种方式出现。
“手不想要了?”
肆煜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能钻入骨髓的寒意。他一步步走过来,步伐因为肩伤而略显滞涩,但那股迫人的气势却丝毫未减,反而因为这明显的带伤状态,更添了几分亡命徒般的疯狂和危险。
赵峰吓得猛地缩回手,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嘴唇哆嗦着:“煜、煜哥……我们,我们就是跟他开个玩笑……”
“玩笑?”肆煜停在他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因恐惧而渗出的冷汗味。他比赵峰略高一些,此刻微微垂着眼,眼神里是全然的冰冷和蔑视,“我看你是想提前体验一下社会毒打的滋味。”
他的目光扫过旁边几个噤若寒蝉的跟班,那几个人立刻像被电击一样,齐刷刷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滚。”肆煜吐出一个字。
赵峰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带着人瞬间作鸟兽散,跑得比丧家之犬还快。
街角转眼间只剩下他们两人。昏暗的光线下,肆煜才缓缓转过身,看向依旧靠着墙壁、脸色苍白、眼眶通红的祝楽郇。
他的目光极其复杂。那里面有关切,有未散的暴戾,有深深的疲惫,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做了什么决定般的沉重和疏离。
祝楽郇的心脏还在狂跳,混合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委屈,以及看到肆煜突然出现时那股无法抑制的、汹涌而来的依赖和……酸楚。
“你……”他张了张嘴,声音哽咽,“你去哪了?我……我以为……”
以为你厌弃我了。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了。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眼泪却再次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肆煜看着他的眼泪,下颌线绷紧了一瞬。他伸出手,似乎想像之前那样粗鲁地擦掉他的眼泪,但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却只是生硬地落下,攥成了拳头。
“上车。”他移开视线,不再看祝楽郇,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淡,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刻意的僵硬。
他说完,转身径直走向驾驶座,没有等祝楽郇,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替他拉开副驾的门。
祝楽郇怔了一下,心底那点刚刚升起的暖意和依赖,瞬间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浇熄了大半。他默默地跟过去,自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陌生的消毒水味道,掩盖了原本熟悉的雪松冷香。祝楽郇系安全带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副驾车门储物格里,露出一角医院的缴费单。
他去医院了?是去处理伤口吗?为什么不等他?为什么不接电话?
无数个问题堵在喉咙口,但在接触到肆煜那副明显拒绝交流的、冷硬的侧脸时,又全部咽了回去。
车子沉默地启动,汇入车流。肆煜开得很快,很稳,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却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暴露着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一路无话。这种沉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让人窒息,像一块巨石压在祝楽郇的心口。
车子没有开往祝楽郇家,也没有回那个高层公寓,而是拐向了一条祝楽郇从未去过的路,最终停在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安静的街心公园旁边。
引擎熄火。车厢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马路传来的模糊噪音,和两人之间那种令人不安的、紧绷的沉默。
肆煜没有下车,也没有看祝楽郇。他只是望着窗外黑黢黢的树影,良久,才极其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以后……”他顿了顿,像是每个字都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不要再来找我了。”
祝楽郇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瞬间坠入了冰窟。他倏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肆煜冰冷的侧脸。
“为什么?”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是因为昨天……因为我……吻了你吗?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不会……”
“不是。”肆煜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终于转过头,看向祝楽郇,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渊,里面翻滚着祝楽郇完全看不懂的痛苦和决绝,“跟你没关系。”
“那为什么?!”祝楽郇急了,眼泪失控地滑落,“你明明……你刚才还……”还那样护着他。
“刚才那种事,以后也不会再发生了。”肆煜的声音冷硬得像石头,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在祝楽郇心上,“我们不是一路人。靠近我,对你没好处。”
“我不在乎!”祝楽郇几乎是吼了出来,积压了一整天的恐惧、委屈和不安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我不需要什么好处!我只是……我只是想……”
想陪着你。想在你疼的时候,能给你一点点温暖。想像你曾经为我做的那样,也为你做点什么。
后面的话,他被汹涌的泪水堵住,说不下去。
肆煜看着他崩溃流泪的样子,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攥着方向盘的手指用力到几乎要将其捏碎。他猛地转回头,不再看祝楽郇,下颌线绷得像要裂开。
“我在乎。”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低沉而压抑,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祝楽郇,别天真了。这个世界不是你想的那样非黑即白。有些泥潭,一旦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一丝极淡的、却令人心寒的自嘲:“而我,就是那个泥潭。”
“你不是!”祝楽郇激动地反驳,伸手想去抓他的手臂,“那些都过去了!我们可以……”
“够了!”肆煜猛地挥开他的手,动作幅度之大牵动了肩伤,让他瞬间白了脸色,额角渗出冷汗,但他却像是毫无所觉,只是用那双骤然变得猩红而暴戾的眼睛死死盯着祝楽郇,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和警告: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全部吗?!你以为你那点可怜的温暖能改变什么吗?!”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喉咙,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却又无比狠绝:
“离我远点,祝楽郇。这是为你好。”
“趁我现在……还能推开你。”
最后那句话,声音骤然低了下去,甚至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破碎的颤音。但那其中的决绝,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绝望。
祝楽郇彻底僵住了。他怔怔地看着肆煜,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充满了痛苦、挣扎和一种近乎毁灭欲的眼睛,看着他那苍白如纸、却因为激动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看着他肩头卫衣面料下,可能再次崩裂渗血的伤口。
所有的言语,所有的勇气,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他明白了。
这不是试探,不是玩笑,也不是欲擒故纵。
这是最后的通牒。是肆煜在用他最后一点残存的、扭曲的理智,将他推开。推开这片他自以为是的、危险的温暖。
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或者更准确地说,他觉得,祝楽郇不该被拖进他所处的、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眼泪无声地滑落。祝楽郇没有再争辩,也没有再哭泣。他只是呆呆地坐着,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和灵魂。
原来,十七岁的夏天,真的不会到来。
它尚未开始,就已经被宣告结束。
肆煜不再看他,重新发动了车子,动作僵硬而机械。车子沉默地驶向祝楽郇家的方向。
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开进巷子,而是在巷口就停了下来。
“下车。”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彻底的冰冷和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个失控咆哮的人不是他。
祝楽郇机械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一只脚踩在地面上时,他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他听到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一声,像是极力压抑下的、破碎的吸气声。
但也可能,只是错觉。
他关上车门。黑色的轿车没有丝毫停留,立刻发动,像一道沉默的黑色闪电,迅速驶离,消失在夜色深处。
祝楽郇独自站在昏暗的巷口,夜风吹拂着他单薄的校服,冰冷刺骨。
他抬起头,望着城市被霓虹灯染成暗红色的、看不到星星的天空。
眼睛干涩得发疼,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心脏的位置,空荡荡的,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钝钝的麻木。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那个带着雪松冷香和淡淡烟草味的夏天。那个沉默却坚实的背影。那个冰冷外壳下偶尔流露的脆弱和温柔。那个在废墟里悄然滋生、尚未绽放就被彻底掐灭的……渺小的希望。
全都结束了。
他像做了一场漫长而奢侈的梦。梦里有光,有暖,有从未奢望过的庇护和靠近。
而现在,梦醒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夜。
和他一个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