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闭馆音乐响起时,祝楽郇才从题海中猛地惊醒。窗外已是漆黑一片,玻璃窗上模糊地映出他苍白而疲惫的脸。他慢慢收拾好书本,将那张承载着全部希望的推荐表仔细收好,拉上书包拉链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郑重。
走出图书馆,深秋的夜风立刻裹挟着寒意穿透单薄的外套。他缩了缩肩膀,将脸埋进衣领,沿着路灯昏暗的街道慢慢往家走。脑子里还在反复演算着一道棘手的物理题,试图用思维的专注来隔绝身体对寒冷的感知,以及……心底那片无法驱散的、冰冷的空洞。
快到那个熟悉得令人窒息的巷口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街角——空荡荡的,只有被风吹起的垃圾袋打着旋儿。
果然。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自嘲的弧度。还在期待什么呢?那个人,那辆车,那个冰冷的“顺路”,都不过是漫长压抑岁月里一个突兀的、早已结束的插曲。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刺痛,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回到那个虽然压抑但至少熟悉的“牢笼”。
然而,越靠近巷口,一种莫名的不安感却悄然攫住了他。太安静了。平时这个时间,巷子里多少会有些醉汉的嘟囔声、邻居电视的嘈杂声,或者野猫打架的动静。但此刻,整条巷子黑黢黢的,静得可怕,像一头沉默的、蛰伏的怪兽张开了巨口。
他的心莫名地提了起来,一种源于长期不安生活养成的本能警惕让他放缓了脚步,几乎是踮着脚尖,屏住呼吸靠近。
巷子深处,他家楼下那片最昏暗的区域,似乎隐约有几个人影晃动。还有极其压抑的、被捂住嘴的呜咽声,和□□撞在墙壁上的闷响。
祝楽郇的心脏猛地一沉!是母亲?!
他顾不得多想,猛地冲了进去!
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母亲被两个流里流气的男人粗暴地按在斑驳的墙壁上,嘴里塞着破布,头发凌乱,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正徒劳地挣扎着。而另一边,他的父亲,那个平时只会窝里横的男人,此刻像条死狗一样瘫倒在墙角,额角流着血,哼哼唧唧,显然已经被教训过了。
一个穿着皮夹克、看起来是头目的男人,正用一把弹簧刀,慢条斯理地拍打着父亲肿起来的脸颊,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钱呢?嗯?不是说今天一定还上吗?耍我们玩呢?”
“大……大哥……再宽限两天……就两天……”父亲的声音因为恐惧和疼痛而变调,带着哭腔,“我一定……一定想办法……”
“想办法?”皮夹克男人嗤笑一声,刀尖威胁性地往下移了移,“我看你这身零件拆吧拆吧卖了,估计能凑点利息?”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祝楽郇冲进来的脚步声。
几道目光瞬间像毒蛇一样钉在了他身上!
按住母亲的那个黄毛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哟,这不是老祝家的宝贝儿子吗?回来的正好!跟你爹一起想想办法?”
母亲看到祝楽郇,眼睛猛地瞪大,发出更加急促惊恐的“呜呜”声,疯狂地摇头,示意他快跑!
祝楽郇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动弹不得。他看着眼前的情景,看着母亲眼中的绝望,看着那把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寒光的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跑?他能跑到哪里去?这些人明显是追债的亡命徒!
“小子,吓傻了?”皮夹克男人似乎觉得很有趣,放开了瘫软的父亲,踱步走向祝楽郇,手里的弹簧刀灵活地转着圈,“听说你成绩不错?是个读书的料?可惜啊,投错了胎……”
他伸出手,肮脏的手指就要碰到祝楽郇苍白的脸。
就在那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瞬间——
一道刺眼到极致的光柱毫无预兆地、如同审判之剑般从巷口猛烈射入!精准地、霸道地,将巷子里所有的肮脏、恐惧和混乱都照得无所遁形!
紧接着,是引擎低沉却充满压迫感的咆哮声,不像普通的轿车,更像某种蛰伏猛兽被激怒后发出的威胁低吼!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下意识地抬手遮挡。
皮夹克男人动作一顿,惊疑不定地眯眼看向巷口:“谁他妈……”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那辆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黑色跑车,正以一种近乎狂暴的、毫不犹豫的姿态,引擎咆哮着,车头对准巷子里的人群,猛地加速冲了进来!
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碾碎一切的、令人胆寒的决心!
“操!疯子!快躲开!”黄毛吓得魂飞魄散,第一个松开母亲,连滚爬爬地往旁边躲闪。
另外两人也吓得脸色惨白,慌忙丢开人质,惊叫着扑向墙边。
跑车在距离最近的那个打手不到半米的地方,发出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刹车声,猛地停住!车身甚至因为惯性微微前倾,像一头随时会再次扑出的猎豹。
死寂。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了狭窄的巷道。只有引擎低沉压抑的怠速声,像猛兽捕猎前的呼吸,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车门打开。
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污水横流的地面上。接着,是包裹在熨帖西裤里的长腿。
肆煜从车里下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昂贵的黑色大衣,没系扣子,露出里面的白衬衫。但他没有戴墨镜。那张冷白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车灯逆光的光影下,深得像两个不见底的漩涡,里面翻涌着足以将人冻僵的、实质般的冰冷杀意。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扫过瘫软在地的父亲,也没有多看那几个吓破胆的打手一眼。而是直接、精准地,落在了被推搡到墙角、吓得浑身发抖、脸上还带着泪痕和巴掌印的祝楽郇母亲身上。
然后,那冰冷的目光极其缓慢地,移到了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的祝楽郇脸上。
在看到祝楽郇完好无损,只是受惊过度的瞬间,肆煜眼底那骇人的戾气似乎极其细微地消散了一丝,但随即被一种更深的、令人无法呼吸的冰冷所覆盖。
他一步步走过来。锃亮的皮鞋踩过地上的污水,发出清晰的、令人心颤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在场所有人的神经上。
他走到那个为首的皮夹克男人面前。男人比他矮了半个头,此刻在对方冰冷的气势压迫下,竟然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色厉内荏地梗着脖子:“你……你谁啊?少他妈多管闲事!知道我们跟谁混的吗?”
肆煜甚至没有看他。他的目光依旧落在祝楽郇身上,仿佛在确认着什么。然后,他才极其缓慢地、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皮夹克男人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堆肮脏的、碍眼的垃圾。
“多少钱?”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般的质感,在这死寂的巷子里异常清晰。
皮夹克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欠你们。”肆煜的下颌朝瘫软的父亲方向微不可察地抬了抬,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多少?”
皮夹克男人和他身后的两个手下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摸不清这个突然出现的、气场骇人的年轻人的路数。男人犹豫了一下,报出一个数字,语气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张声势。
肆煜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甚至没有讨价还价,只是极其淡漠地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一个皮质钱包,看也没看,从里面抽出一沓厚厚的现金,随手扔在皮夹克男人脚下。
红色的钞票散落在污水中,显得格外刺眼。
“滚。”一个字。冰冷,不带任何情绪,却比任何威胁都更具威慑力。
皮夹克男人看着地上那沓远超过债务数额的现金,又看看眼前这个年轻人深不见底的眼睛,和那辆明显价值不菲的跑车,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没敢再放什么狠话。他弯腰飞快地捡起钱,对着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
三人像避瘟神一样,低着头,贴着墙边,飞快地溜出了巷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巷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轰鸣,和角落里父亲压抑的呻吟、母亲劫后余生的啜泣。
肆煜这才缓缓转过身,正面看向祝楽郇。
他的目光很深,很沉,像积压了万钧之重的乌云。里面没有了刚才面对混混时的冰冷杀意,也没有了下午街角那种刻意的疏离和嘲讽。那是一种更复杂的、祝楽郇完全看不懂的情绪。像是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又像是某种深沉的、无力的疲惫,甚至……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后怕?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在昏暗的光线和跑车引擎的低吼中对视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声音都远去。
祝楽郇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去而复返、以一种绝对强硬的姿态再次闯入他混乱世界的人。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心脏在经历了极致的恐惧后,此刻正以一种混乱而疯狂的节奏撞击着胸腔,震得他浑身发麻。
他想问。想问你怎么会回来?想问你怎么知道这里?想问为什么?
但他一个字也问不出来。他只是呆呆地站着,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雕像。
肆煜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目光从他苍白的脸,滑到他微微颤抖的肩膀,最后落在他那双因为惊恐而依旧睁得很大的、湿漉漉的眼睛上。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似乎想上前一步,但脚步刚动,却又硬生生顿住了。
他的视线越过祝楽郇的肩膀,看了一眼角落里依旧在啜泣发抖的母亲,和那个烂泥般瘫着的父亲。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深刻的厌弃和……某种了然般的冰冷。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最后看了祝楽郇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祝楽郇心脏揪紧。
接着,他猛地转过身,大步走向跑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引擎发出一声暴躁的咆哮,跑车迅速倒出狭窄的巷道,一个干脆利落的甩尾,车头调转,没有丝毫停留,瞬间加速,消失在夜色笼罩的街道尽头。
来得突然,走得决绝。
像一场短暂而剧烈的风暴,席卷了一切,留下满地狼藉和死一样的寂静。
直到那咆哮的引擎声彻底消失在远处,祝楽郇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他慌忙扶住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心脏依旧狂跳不止,几乎要蹦出喉咙。
母亲踉跄着扑过来,一把抱住他,压抑的哭声终于释放出来,浑身都在发抖。
角落里,父亲挣扎着爬起来,看着跑车消失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侥幸和一丝残留的、对那沓钱的贪婪。
祝楽郇任由母亲抱着,身体僵硬,目光却死死地盯着巷口那片无尽的黑暗。
鼻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辆跑车尾气的味道,混合着肆煜身上那股冰冷的、熟悉的雪松香气。
还有……散落在地上污水中的、那些刺眼的红色钞票。
像一个冰冷的、巨大的、无声的嘲讽。
所以他回来。不是为了他。
只是……又一次“顺路”的、“无聊”的、居高临下的……施舍吗?
祝楽郇慢慢地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却远远比不上心里那片,再次被碾碎成齑粉的、冰冷的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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