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姑娘怎会在这里?”
看着在后院晒太阳的杜兰心,程雅音诧异问道。
院长连忙解释:“兰心前几日染了风寒,乡下缺医少药,我那侄子怕耽误了她治病,所以就把她送回这里了。本想着知会夫人一声,但这段时间裴府门户紧闭,消息递不进去,所以没能告诉夫人一声,并非有意隐瞒,夫人莫怪罪。”
程雅音怎会有怪罪之意,关切问道:“杜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过两日就能回乡下去了。夫人放心,我侄子晓得分寸,来去都谨慎得很,除了书院里的人,没叫人看见。”
程雅音看杜兰心神色是有些蔫蔫的,但看着已无大碍,也就放下心来。叮嘱院长说若是缺人手,就去找她,她会跟府上的人说清楚,不会拦她们的。
程雅音久不来书院,积压了些修葺的事务等她处理。她去处理完以后,走出天井时,正好看见一个在书院里做杂事的婆子领着杜兰心进屋,跟一个保母说:“这姑娘脑子不清楚,你们可得把她看好了,我刚刚一看,她都跑到大街上去了,万一丢了可怎么办,多危险啊!”
院长和几个保母匆忙赶来,正是孩子们用饭的时候,她们都忙着看顾孩子去了,杜兰心这一头没顾得上。几人对那个婆子千恩万谢,院长也斥责了几个保母粗心。
程雅音却觉得,杜兰心较方才烦躁了很多,一个劲地还想往外跑,被几个人联手拉住了,含糊地不知嚷着什么。
程雅音近前细听,发现她喊的是“夫君”。
程雅音脑子“轰”得一声,上前问:“杜姑娘,你是看到你夫君了吗?”
杜兰心空洞的眼神扫过她,又望向了门口,声音里的焦灼愈盛:“夫君,我与去找夫君,夫君他上去了,我要去找他。”
几个保母都惊讶地面面相觑:“这……”
程雅音转而去问把杜兰心带回来的婆子:“你是在哪里把杜姑娘带回来的?”
婆子不知内情,说道:“就在邻街那座老望楼附近,难为这姑娘了,迷迷糊糊地还能跑这么远。”
程雅音即刻带着简烛和一众下人去往望楼。这座望楼在盛京已屹立百年,在本朝废弃了瞭望之用,平日无人看守,倒是有些百姓或外来的游人会在此处登高望远,作游兴之所。
程雅音带着人去了望楼脚下,抬头仰望。日光明晃晃地直刺人眼,她看不清顶上的情形。
她立即将带出来的人分作三拨,一拨人由简烛带着,将望楼底下团团围住,不许人进去,也不许放人出来;一拨人悄悄地上去,务必把上头所见的所有人都扣住;还有一拨人,即刻前去大理寺与御史台送口信。
底下人都有条不紊地按着她的吩咐行动起来,程雅音心里焦急难耐,既担心这是误会一场,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又担心追查多时的凶手真的就在上面,自己的安排却有疏漏,叫他抓住空子逃跑。
这座望楼占地不小,今日带出来的人手毕竟有限,不能将外面围得水泄不通,怕有人寻空钻出来,安排了简烛绕圈巡守还不放心,程雅音自己也焦急地来回绕着踱步。
进去的人大约正上至中途,程雅音已觉得时间漫长难忍。她不住地抬头张望,忽然觉得头顶笼罩下一片阴影,像只翩飞的鸟一样凌空而飞,却又直冲向下,仿佛鸟雀折翼。
“小姐!”
程雅音只听耳边传来揽月和移星的惊呼,而后身子便被大力扑向一边。
她摔倒在地,揽月和移星一人护着她半边身子,倒没觉得有多疼,亦或眼前的场景太过惊悚,让她浑然忘却了身上的疼痛。
她方才站着的地方,有一个人以扭曲的姿势坠落在地,落地的时候腾起一片烟尘,可怖的嘎吱声响清脆地冲出尘雾,那是人身上的骨头一瞬碎裂的声音。
那人只在落地之后浑身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仿佛鱼在涸泽里垂死的挣扎,过后便再无动静,一双眼睛大睁着,直直望着天穹,里头凝着的诧异和不甘渐渐冷却,变成一片死寂的灰烬,身上涌出鲜血,像泂泂的小溪一样,流到程雅音脚边。
程雅音周围响起杂乱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尖叫,奔逃。有人摇晃着她,似乎在喊着什么,试图唤回她的神智,还有人费力把她拉起来。但她四肢软绵绵的,周围的一切都是虚幻的重影,她看不分明,也听不真切。
她视线凝在坠楼那人的鬓发间,那里插着一支断簪,簪头已摔得粉碎,白玉的材质染着血色,在强烈的日光下闪着冷翳的光。
看着看着,程雅音的视线渐渐被一片血色覆盖,越来越浓,直至成为一片不见天日的黑障……
*
裴颂声跳下马,大步朝门口疾走。简烛早守候在门口,一见他便扑通跪下地磕了几个响头,哽声道:“小人没护好夫人,请大人责罚!”
裴颂声脚步不停地路过他,面色寒得渗人,夹杂着无法掩饰的焦灼。
他在御史台前脚刚收到程雅音说凶手可能出现在望楼的口信,后脚简烛就遣人来报,说望楼有人坠楼,夫人受到惊吓,当成昏厥不醒。
裴颂声健步如飞地冲进内院,推开房门走到内室,便看见程雅音紧闭着双眼,不省人事地躺在床上,面色惊人的苍白,两颧却又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这幅虚弱的模样,只一眼便叫他心神俱碎。
揽月和移星在床边服侍,二婢皆无措落泪,六神无主,见了裴颂声,囫囵地行个礼。
裴颂声奔到床边,执起程雅音在梦魇中挣扎搭在床沿的手握于掌心,冰冷的温度让他心底一颤,哑声开口:“可请了大夫看过?”
“请了,大夫说小姐惊吓过度,需服药安神。”揽月手中捧着药碗垂泪,“可是小姐昏迷不醒,药怎么也喂不进去。”
“我来。”
裴颂声坐上床榻,小心翼翼地扶着程雅音的双肩,让她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伸手接过揽月递过来的药碗,盛了一匙黑苦药汁,喂送到她唇边。
程雅音手是凉的,身上却滚烫,整个人似乎深陷在可怖的梦魇里,惶遽不得清醒。瓷匙甫一触到唇瓣,她便如受到惊吓一般皱眉闪躲,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面惶然转动,却始终双眼紧闭,紧咬的牙关里泄露出几声细弱呓语。
裴颂声稳住手腕,又将药汁送到她唇边,可她却将嘴唇闭得更紧,抗拒地扭头。
裴颂声痛极,乞声开口:“阿筝,喝药。”他收紧双臂,将程雅音在怀中搂得愈紧,低头在她耳边低喃:“我在这里,你不用怕。但求你喝一点药吧,喝了药便好了。”
这番话真的起了作用,程雅音在梦魇里听到熟悉的声音,似是觉得心安不少,紧蹙的眉头松了些,牙关也不自觉放松。
裴颂声抓住机会,一狠心撬开她的齿关,将药汁送了进去。药汁酸苦,呛得程雅音咳喘不止,眼角也溢出泪痕。两个丫鬟流着泪替她拭净眼泪与嘴角的药渍,裴颂声拍着她的被替她抚顺气息,接着又如法炮制地喂了小半碗药进去。
一碗药半喂半吐地见了底,裴颂声接过帕子替程雅音擦干净脸,轻柔地将她放回床铺躺下。
喝了药,程雅音果然平静许多,眉宇间的郁色依旧挥之不去,呼吸却渐渐平稳均匀起来,只是仍不见醒。
裴颂声抬手探向程雅音的额头,触手仍是滚烫,仿佛身体里燃了一把大火,一点一点灼烧着她的生机。
这副模样让裴颂声恍惚回到了三年前,她也是这样躺在病榻上不省人事,苍白得仿佛随时会化为一缕薄烟,消失与人世间。
裴颂声心里泛起无边无际的恐慌,仓皇地握紧程雅音的手,喃喃问:“怎会这样……”
一旁的揽月抹着眼泪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今日坠楼的乃是繁乐楼的曲娘子,我们小姐虽与她相交不多却甚是投缘,前几日娘子还来过府上开解小姐。听说她要离开盛京,小姐还打算亲自去送一送,哪想到今日就见到她……小姐是又惊惧又痛心,这番打击实在太大了。”
揽月越想越难受。别说小姐,就是她一个局外人,看到不日之前还曾与自己言笑晏晏的朋友,今日便惨烈地死在自己面前,怎生受得了。小姐待朋友向来掏心掏肺,这番重创,不知何时才能走出来。
一直到入夜,程雅音仍是高烧不退,人始终昏迷着。裴颂声急得没了章法,连夜着简烛把汪太医请了过来。
汪太医才从宫里出来,一只脚刚踏进屋里,就被简烛着急忙慌地拉来了裴府,一进门就叹气道:“你们夫妻俩,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不省心。”
给程雅音把过脉后,他对裴颂声说:“的确是受惊过度,哪个大夫来瞧都是一样的,你也不用太着急。眼下要紧的是得让她把这高热退了,不然这么烧下去要出事。我先开副退热的方子,等她热势退了,再用滋补的药物养精神。精神养好了,她也就醒了。”
有他这番话,裴颂声心里安定不少,亲自伺候笔墨,让汪太医开了方。简烛忙不迭捧着药方那个,冒着茫茫夜色出去抓药。汪太医事毕,由裴颂声送到门口,再三道谢。
“不必送了,快回去照顾你夫人吧。”汪太医亲厚地拍拍裴颂声的肩,见他不过勉强挑起嘴角回应,眉间却是郁色不散。
汪太医望望身后无人,凑近他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她的毒三年前早已解了,现于她身体无碍,眼下只不过是受了些惊吓,好好将养一阵子,总会恢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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