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川别苑外,一队官兵列队于门前,个个面容严肃,严阵以待。为首的乃是大理寺卿胡正,他正紧缩眉头,望着紧闭的大门。
不多时,大门打开,孟瑜走出来,淡淡地扫了一眼底下众人,望着胡寺卿问道:“寺卿大人亲临乾川,不知有何要事?”
胡寺卿冲他一拱手,朗声道:“启禀王爷,下官并非有意叨扰,乃是裴中丞夫妇近日遇险,被一伙贼人掳来了乾川,二人侥幸逃出生天以后,立刻便来大理寺报官,说那伙贼人胆大包天,不仅强掳官员,还乔装躲在王爷的别苑里做护院。此人穷凶极恶,若不尽快擒拿,恐怕于王爷不利。”
说着,他挥手示意手下呈上一副画卷,在孟瑜面前展开,正是崔寿。
孟瑜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画像,说道:“胡寺卿找错了地方,我这里没有这个人。”
“王爷不可大意,此人狡猾无比又极善伪装,究竟在不在府上,还得我们找过以后才能决断。”
孟瑜皱眉:“你们是要搜我的府?此处是我私宅,怎容你们造次!”
“王爷息怒,此次来乾川擒贼,一应文书俱全,王爷可检阅。若是因下官擒贼不力,而致王爷安危有损,陛下定然不会轻饶。为了王爷的安危着想,下官只能冒犯了。”
胡寺卿一挥手,底下众人便鱼贯而入,孟瑜冷眼瞧着,无所触动。
没一会,官兵们就押着一个人前来向胡寺卿复命。那人骂骂咧咧的,见到不远处的孟瑜,高声喊道:“王爷救救属下!”
孟瑜走过来,崔寿面露喜色。谁知他走到跟前,却一把抽出官兵身上的佩刀,一刀便抹了他的脖子,热血喷薄而出,崔寿的眼里一闪而过惊讶,便永远地凝固了。
胡寺卿阻止不及,大惊道:“此人纵是恶徒,也要经审问后才能定罪论刑,王爷怎能直接杀人?”
孟瑜将刀扔回去,漫不经心地抹掉脸上沾染的血迹,淡淡说道:“本王平生最恨虚伪矫饰之人,此人隐瞒身份潜藏在我身边,欺骗我多时,我怎能容忍?胡大人若是觉得我此举不妥,大可直接告到我父皇面前,让他为你主持公道便是。”
胡寺卿噎住,恨恨地一拂袖,对属下说道:“此处定还有贼人的同党,为保王爷安全,全力搜捕!”
属下领命而去,不多时有人回禀,说找到一处院子,里面有十几个姑娘,见到来人便此处躲闪,十分鬼祟。
孟瑜挑眉说道:“那些都是我的侍妾,胡大人捉贼便罢了,连我的内宅私事都要管吗?”
胡寺卿并未作答,径直去往杏园,见到了被一群官兵团团围住的姑娘们,她们皆抱头缩在角落,神色惊惶。胡寺卿询问她们的身份来历,却没有一个人说得出口,都用惶恐的眼神瞟着孟瑜。
官兵还在杏园深处的一间角房里找到了浑身是伤的夏常欢,胡寺卿一见她,便说道:“此人我识得,乃是织金书院的夏老板。裴中丞的夫人与本官说,此人偷盗了她大笔财物,携赃潜逃,拜托本官捉拿于她,不想她竟躲在此处,王爷的别苑还真是藏污纳垢啊。来人,将她带回去。”
夏常欢原本虚弱地缩在角落,一听他提起程雅音便振奋起来,欢欢喜喜被上了镣铐。
胡寺卿看向那十几个惊慌失措的姑娘,说道:“这些人身份不明,为王爷安危考量,也一并带回去受审。”
有了崔寿的教训,这次羁押夏常欢和那些女人时,胡寺卿特意安排官兵将她们严密地围在中间,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别苑,路过神色冷凝的孟瑜时,胡寺卿向他拱手道:“今日来此无意扰王爷安宁,实是为王爷擒贼除晦,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孟瑜并不看他,冷笑一声说道:“胡寺卿照章执法,我怎敢阻拦。只是我的侍妾都是自愿跟随于我,你再怎么审,我也问心无愧,到时寺卿还得乖乖地把她们给我送回来。我是无所谓,但你冒犯的是天家尊严,寺卿不妨想想,自己头上那顶乌纱帽可担待得起。”
寺卿不在意地付之一笑,带着大理寺众人摊上返京的路程。十几个女子当日便被投下大理寺监牢,牢门一锁,门外布下重重守卫,是囚禁,也是保护。
安排好一切以后,胡寺卿转而去了厅堂,那里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面容略有苍白,眉眼却沉俊容和,正是裴颂声。
裴颂声看见胡寺卿,郑重地向他拱手一拜:“多谢胡大人肯出面帮这个忙。”
胡寺卿摆摆手说道:“查案缉凶是大理寺职责所在,裴大人何须言谢。”
裴颂声说道:“胡大人去了一趟乾川,想必受了乾川刺史不少阻挠,也亲眼见到了那些被圈养的女人,便知我们所言无一字虚伪。如此,可以依照先前所约,把薛郅放出来了吧。”
胡寺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裴大人,我并不是觉得薛郅扯谎才将他关起来,他在大理寺多年,我知晓他为人,他绝不可能无故做出构陷皇室这种事情。我怕的是他一时冲动,将此事闹大,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这才关着他,不让他做傻事。”
裴颂声:“胡大人的良苦用心我明白,薛郅也明白。但这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事情,无论对方是谁。”
“裴大人,你虽年轻有为,但还是太过天真。”胡寺卿语重心长地说道,“裴家乃公卿世家,百年望族,你出身名门,又有才干,注定是下一朝的肱股之臣。但薛郅与你不一样,他苦读多年才得功名,身后无任何倚仗,非要揪着这桩案子不放,便无异于以卵击石。倘若你们执意要将津安王的事情曝于明面,甚至上达天听,圣上难道会如你们所愿,重责自己的亲儿子吗?圣上不但不会如此,还会恼怒于翻出此事的人,若降罪下来,裴大人你有家族倚仗,自然无损根基,但薛郅呢?裴大人能相护于他吗?裴氏又愿意冒着得罪圣上的风险,去庇护一个寒门小吏吗?”
裴颂声眸光微动,沉默不语。
胡寺卿摇摇头,无奈道:“薛郅一进大理寺,我就很赏识他,对他寄予厚望,实在不忍心他断送自己的前途甚至是性命。这话我对裴大人说得,回头见了薛郅,我还是要说——如今姑娘们都已被救出来,待风头过去,找个地方将她们好生安置便是,津安王往后行事想必也会有所忌惮,这件事就此了结吧!”
*
胡寺卿对裴颂声苦言相劝的同时,大理寺的一间牢房内,程雅音正在给夏常欢上药。
门口的守卫都已被摒退,昏暗的牢房内,夏常欢衣衫半褪,程雅音细致地给她背后的鞭伤涂上药膏。
药膏一触到伤口,夏常欢就疼得龇牙咧嘴,程雅音吓得缩回手,连声道歉,再上手时,动作便轻柔许多。看着她背后触目惊心地伤痕,程雅音歉疚地说:“都是为了救我,你才会留在狼窝,受这么多苦头。”
夏常欢说道:“这怎么能怪你,应该怪津安王才对。这个人真是又可恨又可笑,我本以为他会直接杀了我,没想到他还是舍不得我赚钱的本事,都到了这地步了,还想用重刑让我屈服于他。看来这些王孙贵族也只不过是表面清高,其实还不是要黄白之物充门面。”
死里逃生的事情被她这么轻飘飘地说出来,程雅音不知是该夸她豁达还是忧她心大,不过见她说话中气十足的样子,心里安定了不少。
夏常欢絮絮叨叨地说些在别苑的事情,痛斥了一番孟瑜的狼心狗肺,程雅音含笑听着,专心替她上药。夏常欢却忽然安静下来,在程雅音疑惑望向她时,她说:“对不起。”
程雅音一愣,继而若无其事地继续抹药,口中笑道:“你可是我的恩人,说这个做什么。”
“倘若不是我被他蒙骗,被他套出了你的身份,你也不会被他盯上。”夏常欢懊恼地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枉我自诩精明,一开始竟没识破他的假面,被他甜言蜜语一哄,就什么都说出来了。裴大人派人去乾川寻我那回,我就应该对你们直言相告的,可我觉得被男人骗这件事实在丢人,好面子不肯说,为了自己出气而耽误了你们查案的先机,害得你们落入他的圈套,裴大人还险些丧命……我真是无颜见你。”
“都过去了,你不顾性命救我,已经什么罪都赎了。”程雅音温声道,“至于津安王,虽然我们吃了他的亏,但他会伏法的。”
上好药后,程雅音一边帮夏常欢穿衣裳一边说:“罪名虽是胡诌的,但大理寺的牢房易进不易出,且为了安全起见,还得委屈你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我都已经打点好了,你和那些姑娘们都会得到很好的照顾。”
“不必担心我,这里不管怎么样,比之津安王的别苑,已是仙境了。”夏常欢道,“就一样不好,我一个人在这里难免苦闷,你跟外头的大人们说一声,让他们把我和那些姐妹们关在一起。我告诉你,她们被津安王关久了,一个个都跟被灌了**汤似的,我得跟她们好好说道说道,把她们点醒。”
程雅音忍俊道:“那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安顿好夏常欢以后,程雅音走出监牢的门,裴颂声已在外头候着她了。
二人对视过后,不约而同地伸出手牵住对方,一同走出大理寺的大门。在门外并肩候了片刻,薛郅便走了出来。
他步伐沉重,神色颓唐,面容憔悴,眼下两团乌青,下巴处的胡茬也未修整,可见被关着的这些天,他定是日日煎熬,未睡过一个整觉。
走到近前,裴颂声拍拍他的肩膀,二人相顾无言,沉默半晌后,他说道:“我先送你回家,你好好歇一歇吧。”
一路上,裴颂声将胡寺卿所言,细细道与薛郅。薛郅沉默不语,目光望着虚空,不知在想什么。夫妻二人互望一眼,皆默默叹气,不再多言。
马车停在薛郅的小宅门口,裴颂声和薛郅下车伴着薛郅进家门。裴颂声又宽慰了他些话,程雅音环顾一圈,见他家宅简朴,府里也无下人照料,看着他瘦了一大圈的身子,想着回去以后要拨几个人过来,照看他一段时间。
临走前,程雅音踌躇一番,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从怀里拿出那方绣着竹纹的手帕,交到薛郅手上。
“这是薛婉为你做的。对不起,我们还是去晚了一步,她为了赶制津安王送给陛下的寿礼,熬空了身子,已经……她最后的时间,都在想着你,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亲手将此物交到你手上。为了她,你千万要珍重自身。”
薛郅握着帕子,原本木僵的脸忽然颤动起来,紧紧攥着手,很快泣不成声。程雅音不忍看,别过了头。他痛哭不止,忽然疾步往外冲去。
裴颂声拉住他的手臂,急声问:“你要做什么?”
薛郅脸上的皮肉因极度的悲痛与愤怒而微微痉挛,他双眼含火,咬牙说道:“我要杀了津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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