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裴颂声和程雅音都变了脸色。裴颂声紧紧拉住他,说道:“我知道你难过,但你万不能这么冲动!”
“我必须要这么做!”薛郅说道,“你放心,我会先去辞官。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不会牵连任何一个人。”
“这是你想不想牵连谁的问题吗?”裴颂声厉声说道,“阿筝还在这里,你不知道她一回家,程先生先是欣喜女儿平安归来,而后又忧心你这个学生不知因何故被关押,托我一定要救你出来。你被关的这段时间,胡寺卿想必也对你说了不少,你如此冲动,将前途和性命都抛诸脑后,怎对得起良师的栽培、上级的苦心?!”
“我的妹妹死于奸人之手,若不能替她报仇雪恨,我要前途和性命又有何用!”
“那你对得起妹妹吗?”程雅音高声诘问。
一句话让薛郅停止了动作,他僵立原地,眼泪横流,脸上满是痛苦和悔恨。
程雅音的声音也含了一丝哽咽:“薛婉临去前,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好好活着。你想刺杀津安王,可他身边守卫森严,你根本近不了身,去了只会枉送性命。就算你侥幸事成,那你就成了刺杀亲王的奸佞,照样难逃一死。而津安王纵算死了,他的罪行没有公之于众,一样以亲王之尊风光大葬,受世人惋惜,死后享尽哀荣。这是你想看见的吗?这是薛婉想看见的吗?”
“津安王当然罪该万死,但他死前也应该被削位弃爵,以罪人之身,受世人唾弃而死!薛大人,你这样聪明的一个人,应当知道只有这样才是让他罪有应得。我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
程雅音拉着裴颂声走出薛宅,临行前又担忧地回望一眼,薛郅的确没有再出来,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她放心不下,对裴颂声说:“刚刚我话是不是说太重了?还是得找人看着他,免得他又做傻事。”
裴颂声宽慰地摸摸她的肩:“你没说错。他只是一时难抑悲痛,会想明白的。”
回裴府的马车上,程雅音看着裴颂声仍旧有些苍白的脸色,担忧地问:“你累不累?”
裴颂声浅弯嘴角,捏了一下她的耳垂,“这话你从今天出门就一直问我。放心吧,汪太医不是已经说了吗,我的毒已经解了,身体已无大碍。”
程雅音瞥一眼他的右肩,眉头仍不见松开:“可你还受着伤呢。”
“皮外伤而已,无事的。”裴颂声揉揉她皱成包子似的小脸,“放宽心吧,真撑不住我会说的。为了对付津安王,我一定会好好照料自己的身体。”
一提这个,程雅音又是愁怀满腑。把姑娘们都救出来只是最简单的一步,真要把津安王拉下马来,往后定还要面对更多的困难。
到了裴府门口,程雅音下车时,看见门口停着的那驾熟悉的马车,忍不住长叹一声。这第一道难关,终于还是来了。
裴颂声看了一眼那驾马车,对程雅音说道:“奔波了一天,你也累了,先回房休息吧。”
程雅音摇头,认真地看着他:“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一次,我要和你一起面对。”
裴颂声看着她,读出她眼里的恳切与执着,于是不再多说什么,二人牵着手,一道去往正堂。
裴太傅端坐在正堂,看见相携而来的夫妻二人,目光冷漠地在程雅音身上掠过,对着自己儿子说:“我与你有要事相商,内宅妇人不便旁听。”
裴颂声不为所动:“她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她想在何处就在何处,无人有权置喙。”
裴太傅额角一跳,压着愠怒说道:“悉心栽培你二十余年,你却只学会了护短。若不是为了她,你怎会险些丢了性命!”
裴颂声:“让父亲担忧挂怀,是儿子不孝。但不是她让我身陷险境,而是多亏有她,我才能脱险,在津安王的毒计下活下来。”
裴太傅气结于胸,但想起上一次在这里与儿子不欢而散的缘由,知晓他一向维护自己的妻子,此次前来另有要事,不欲与他在这个话题上再做争辩,只当看不见他身侧的程雅音,说道:“我今天正是为此事而来——我问你,你刚刚可是去了大理寺,你是要与那个小司直一起,揭发津安王的罪行?”
裴颂声直视父亲,说道:“是。”
裴太傅:“你已在他手上吃了大亏,还不长记性,就不怕他挟怨报复?”
“父亲,现在的立场不是他会不会报复我,而是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裴太傅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力道之大,屋宇都似震了一下,“天真!你好歹在官场混了多年,难道连这点人情世故都想不明白?津安王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他的母妃是因何身故,不知道陛下因此有多厚爱这个儿子?你就算把这件事情捅到陛下面前,难道讨得了好?”
裴太傅句句恳切,怒中含盼,眼中满是不希望儿子犯傻的殷切期望。裴颂声神色却丝毫不动容,毫不犹豫地说:“记得我刚入御史台时,父亲教导我,御史之责,乃是为陛下监察百官,为百姓清查积弊,国法面前,官民等而视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么多年,我谨遵父亲教导,如今津安王罪犯滔天,父亲却忘了当初对我的谆谆教诲,让我明知他有罪却坐视其逍遥法外?”
裴太傅被儿子的质问打了个措手不及,脸色一阵变幻,最终无可奈何地说:“津安王再罪大恶极也是皇室子弟,他的尊严就是天家的尊严。裴家名望再高也只不过是侍君之臣,你认为陛下在自己的亲儿子和裴家之间,会选择哪一边?”
裴颂声:“无论如何,他囚禁无辜女子,屡犯杀人罪行,视人命如草芥,置王法于无物。不管陛下作何抉择,天理公道,都不会站在他那一边。”
辩驳不过,见儿子打定主意要拿整个裴家去冒险,裴太傅简直捶胸顿足:“你不知道玉阶之上皆无情,即便当今圣上已是难得一见的明君,他也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丑事被揭露,让整个皇家蒙羞!
“不过几个无足轻重的女子而已,囚便囚了,杀便杀了,你难道指望陛下为这些人开罪自己的亲儿子吗?左不过为了面上过得去,施些不痛不痒的惩罚便罢了,过后裴家将会面临何种境地,你有想过吗?你是为民请命的忠法良臣,但你先是裴氏的子孙!先祖几代打拼才有裴家如今的辉煌门庭,你难道要为自己一时的英雄意气,让整个裴氏得罪皇家,从此恩荣不复吗?!”
“先祖打拼也是为国为民抛洒心血,父亲这样只顾门庭荣辱,而不顾百姓疾苦,才是愧为裴氏之后!”
裴太傅遭劈面痛斥,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怒气直冲头脑,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青玉樽花瓶,怒而掷向裴颂声。
他愤而无章法,花瓶直接冲着程雅音和裴颂声两人而来,电光火石间,裴颂声上前一步,直接用受伤的后肩承受冲击。花瓶砸在背上,掉落地上摔得粉碎,与此同时,程雅音听见裴颂声喉见溢出的一丝痛哼,见他脸色煞白,闭目忍痛,心里大急。
“默行!”程雅音扶住裴颂声,踮脚查看他背后的伤处。
表面无碍,但一看见裴颂声失去血色的嘴唇,程雅音就郁火上头。裴太傅也没想到自己如此失态,一时愣住了。程雅音怒视着他,憋了许久的火气终于忍不住发泄出来。
“公公,我知道您一向对我不满,作为儿媳我也的确不曾尽过孝心。您此前对我诸多为难,我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因为我心里一直敬重您是国之肱骨,可今日之事,却叫我大失所望。”
她直视着裴太傅,目光清凌而含锋芒,“这些话我就直说了——您身为国之重臣,张口天家尊严闭口门第荣耀,一心只想着为陛下分忧,却丝毫不把律法和百姓放在心上。十几个被囚禁、被残害的女子,在你口中却只是轻飘飘的一句‘不过几个无足轻重的女子而已’,你口中无足轻重的她们也是人!她们也是大熙的百姓!你这样对得起自己入仕为官的初心吗?对得起裴氏为朝堂清淤秽、为百姓谋福祉的祖训吗?对得起天下万民的殷殷期待吗?”
一连三问,掷地有声,如星火爆燃,如惊涛拍岸。裴太傅原本呈对峙之态,闻言却仿佛遭当头棒喝,脚下踉跄一步,扶桌支撑身子,震颤地望着程雅音。
程雅音目无闪避,继续振声说道:“现在,你的儿子愿意扛起责任,匡正锄奸,你不愿襄助也就罢了,竟然还横加阻挠。今日我算看明白了你,你不过就是一个动辄对儿子摔杯砸盏的无能父亲,一个只想着氏族荣辱的自私愚臣而已!”
语毕,程雅音不再看裴太傅,扶着裴颂声转身离去。行至门前,她回头说道:“既然话不投机,还请公公自行离去,我们夫妇就不相送了。另外,儿媳再多说一句,你既然这么会粉饰太平,那就请继续做一个眼盲心盲之人。今后不管我们做什么,你都只当没看见、不知道。”
程雅音走出厅堂,将裴太傅远远地甩在身后。她只觉这一遭把心中憋闷了几年的郁气都一吐为快,简直畅快无比。想一想又对裴颂声说道:“对不起,他好歹是你的父亲,我不应该当着你的面对他这么无礼。可我心中有气,实在不吐不快。”
裴颂声摇摇头,嘴角挂着浅浅笑意,放松地半倚在她身上,将手覆在臂弯处她挽着的手上,叹道:“夫复何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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