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萧无序心下倒是颇为忐忑。
她竟然问出了这种问题!究竟是一时情急还是早就算计多时,天知道。
谁知伍常却是一笑,认真回道:“我当然相信芜茔相师。”
萧无序惊愕抬眼,又听他道:“我与严将军,已经许久不曾联系了。”
说这话时,伍常语气如常,不过萧无序却从他眸底窥出了几分哀色,她不由得想起了之前的传言。
据说这伍常与严子亥在军营中一见如故,彻夜长谈一番,竟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
不过他们一个是将军,一个是少君,又同在芜茔主上手下办事,走得如此之近,难免落人口实。
之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传得多了,自然传到了芜茔主上耳中。虽然那十七主竹非并未说什么,可这二人终究是走上了分道扬镳的老路。
如今通往芜茔北城的信是送不出去,可这也只是一时。而通往西关口的信,伍常可是一直送不出去,最开始是他不想,可越到后来,便是不能了。
萧无序听得有些难受,伍常却是继续道:“不仅是与严将军,为防暴露,我与西关口的线人也是不曾传过信件,只是照例每旬派人过去。”
萧无序微微睁大眼,自然是听出了不对。
“你猜得没错,西关口内部,全是主上的心腹。而对将军来说,其实更像是一座囚笼。”
萧无序听明白了,轻轻点头道:“所以你在关口的线人,对内部的情况也是一无所知。你每旬派人过去,不为打探消息,实为试探手下之人。”
说话间,萧无序一下下安抚着马儿,稳住声音道:“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伍常道:“你可知,你是这些年第一个进去之人。”
语气中充斥着赞赏,可萧无序听了,脑袋却是空白了,丝毫没有半分欣喜。
“不仅如此,我还安排人送了你不少假消息,可都被你一一识别出来了,能混在里面如此之久而不被发现,实在厉害。”
原来如此!
萧无序还纳闷儿呢,怎么西关口外那些人都像是跟她有仇一般,明明表面相处得不错,却在暗地里给她使绊子,原来是受了这家伙的令!
兜兜转转这么些天,原来是这家伙在给她制造麻烦!
在萧无序瞪来前,伍常已然抬眸望天,苦笑道:“能在虚虚实实中窥出真相,我相信你所言不虚。”
听罢,萧无序火气悄然敛了下去,她又紧了紧缰绳,沉声道:“你去,太过冒险。”
伍常却是一笑,问道:“我是谁?”
萧无序敛眸,回道:“芜茔少君”
伍常笑道:“探消息可以有无数人,可那也只是探,而传话却只有一人。”
萧无序怔怔望着他,嘴角轻轻抽搐,道:“你要去传何话?”
“加固边关,提防筱翎,揪出内应。”
“派兵遣将,还是在西关口?你要改变此地的布防?如此重要之事,他们会乖乖听你话?就算有将军助你,可那也是情通理不通,此事若是传出去,你们都……”
不待萧无序愤愤说完,伍常声音微提,打断她道:“他们会从命的,之后我再回北城……”
“回北城?”萧无序浑身一寒,勉力抬眼与他对视,眸光闪烁道,“你告诉我,你想要传何令?”
伍常这次却是沉默了。
萧无序苦笑一声,她又何必多此一问。能调动西关口守卫,还需他亲自回去请罪的令,还能是什么。
萧无序平稳住心绪,望向他道:“主上令,是吗?”
伍常欲言又止,无力反驳,萧无序火气嗖一下又上来了,怒道:“你知不知道,此举一出,筱翎定会有所察觉,哪怕是放缓计谋,也能让你哑口无言!!”
“假传主令是一错!若将军仍在西关口,那你便是越俎代庖,此为二错!亲自去见将军,你想如何啊!居心叵测,图谋不轨吗?!此为三错!!”
萧无序越说越激动,三两步行至他跟前,面色涨红道:“若真严厉追究下来,都无需旁人添油加醋,以上的每一条,都够你死无葬身之地!!”
伍常不咸不淡一笑,道:“要死要活了这么些年,我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吗?”
萧无序怒火更盛,咬牙道:“你非要去蹚这趟浑水吗?好不容易顶上了废物少君的名号,你更该好好珍惜!!”
话落,周遭突然一静。
滞了一阵,萧无序抬手扇着面前的飞灰,离伍常远了些,轻一抿唇,还是道:“抱歉,是我失言了。”
伍常却是不觉有什么,轻轻一笑,俯身望她道:“那你又何必蹚这趟浑水呢?好不容易安定了几分,就该避其锋芒,别上赶着来惹雇主不快。”
缰绳的另一端突然一紧,伍常面上虽是挂着笑,声音却是一沉,他道:“已经耽搁许久了……芜茔相师,让开。”
萧无序紧拽着缰绳,还想挣扎着糊弄几句,眼帘却忽地一抬,凝神盯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下剧颤。
南城边境的城门上,燃起了狼烟,紧接着,鼓声震天!
咚咚咚!
一道雄浑有力的声音骤然响起:“开城门!”
话落,随风远去,而那裹挟着黄沙的鼓点,却如重锤般穿透风尘,在天地间久久回荡。
城门终于开了,眨眼间,便涌进来一群人,扛着行囊,拖家带口地拼命往里奔,皆是步履匆匆,神色惶恐,倒像是在……逃难。
不太对劲儿!
趁伍常不备,萧无序抢先一步夺过缰绳,纵身一跃翻身上马,微一侧首,道:“就这么冲出去,太惹眼了,先问问再说。”
说罢,不待身后之人回应,萧无序缰绳一引,驾马驶向了山丘。
一路无言。
伍常眸光微敛,面无表情。萧无序心下一沉,悄悄收了视线,又转身藏在沙岩之后。
不多时,便有途径此径之人。萧无序抓过伍常的行李,先斩后奏,一跃而下。
她佯装惊奇地朝前路一望,奇怪道:“这位兄台,发生了何事,你们为何这般匆忙?”
奔波了这么久,如今突然蹿出一人横拦在前,那赶路的一家三口倒真是被吓得不轻。
不过萧无序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肩上又挎着行囊,对面只当她是要访亲问友或是出城做生意,暗自松了口气。
其中那灰衣男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焦急道:“快跑吧!”
“跑?”
那男子喘着粗气,妇人面色惨白,被吓得说不出话,倒是那七八岁的男孩儿心直口快,探出脑袋道:“从南城跑,走水路离开芜茔,有多远跑多远!”
他们此行的方向,确实是南城渡口,倒也没说谎。萧无序笑意僵了一瞬,又道:“可这是为何?”
那中年男子推着家人快些走,只道:“筱翎打进来了,赶紧跑吧!”
萧无序笑意一裂,面色也陡然一白。
此地偏僻,但也有不少零散的逃难者,正当萧无序脑袋空白之际,身后似传来了伍常的声音。
“筱翎的人,从何处打进来的?”
“问话就问话,你这人怎么还动手动脚呢?哎哎哎,松手松手!!还能从哪儿,西关口西关口!!”
伍常似是松手了,那人整理着衣领,啧道:“真是莫名其妙……”
途经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或者说,涌进南城的逃难者数不胜数。
眼前飞沙越卷越多,视线越发模糊,在一片赶路声中,伍常的声音再次响起,道:“怎么会?将军在何处?主上又在何处?!”
“西关口……倒也没听说有将军的行踪。不过筱翎都打进来了,别说严将军了,就连主上也是难说。”
“有消息说,主上才亲巡了芜茔,正要返回北城呢,可此次筱翎突然来犯,主上恐会落入追兵之手,就算侥幸逃回北城,恐怕……也只会是困兽之斗。”
那声音,萧无序绝对不会陌生,正是伍常安插在西关口的线人,声音微弱,气息混乱,怕是已经与筱翎人交过手了,还能强撑到此,也是不易。
萧无序抬袖捂住口鼻,循声去找伍常,可惜小道狭窄,行人一多,便是沙尘飞扬。
众人纷纷捂住口鼻,咳的咳,跑的跑,一不留神,尘土更是漫天,和着一片哀嚎嫌弃之声,匆匆忙忙,混乱异常。
这乱七八糟的看也看不清,萧无序捂住口鼻,赶紧往高处跑了。
远处的南城边境城门大开,逃难的人流还在疯狂涌进,密密麻麻一大片,向着数条小径奔逃而去。
相比之前,人流多出了数倍不止,皆是行色匆忙,连滚带爬,仿佛刚刚见识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死里逃生,愈发惜命。
而城门口的士兵大多数持枪带刀,或悲或愤,随着将领奔袭而出,少数固守城门,待令行事。
黑压压的一群人,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或奔或骑或扶或拽,朝着不同方向飞速挪动。
可人实在是太多了,你一脚我一脚的,沙尘以更快的速度四处蔓延,转瞬便笼罩住了整个城墙。
众人像是热锅上深陷迷途四处溃散的蚁群,呼吸不畅,烈火焚身,迫于奔命却又看不清前路,唯一能做的,便是在战火肆虐的焦土上仓皇游移,横冲直撞地划出凌乱的轨迹。
萧无序怔怔望着下方,耳畔顿时响起一阵嗡鸣。
这便是……芜茔劫吗?
被卷起的沙尘一波接一波地飞速蔓延,在霞光之下有微茫闪烁。
这个时候,四处奔逃的百姓、留守城门的护卫、外出驰援的士兵,倒像是被命运之手随意抛洒的棋子,以天地苍穹为棋盘,不受控制地四散奔突。
萧无序心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握紧拳头、紧闭双眼想要冷静,可无数声音尽数入耳,却是越发清晰。
城门处的铁索发出垂死的呻吟,逃难者遗落的包袱在风中翻滚,士兵的甲胄反射着将熄的战火……
这人间乱局,恰似神明漫不经心掷落的一把星子,在硝烟弥漫的棋盘上徒劳地寻找着生路。
萧无序嘴角不由得一颤,眼波流转间悄然启眸,纤长的睫羽下洇开一抹胭脂色的红晕。
她千算万算,千防万防,竟是这般无力!
收敛思绪,视线沿着南城门扫荡而回,在连接此地的蜿蜒小径上,萧无序果然窥见了一抹靛色身影,在飞扬的尘土下若隐若现。
如今行人嘈杂,别说是主路了,就连数条小径也已人头攒动,骑马根本过不去。萧无序暗骂一声,犹豫一瞬,还是顺着沙岩一蹦而下,去追伍常。
“你……”萧无序满身泥沙,可当她真站在伍常身前,撞见他满目血丝时,火气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沉默一瞬,萧无序轻叹一口气,放缓语气道:“你猜得没错,筱翎确实居心叵测。”
若伍常真能提早赶去西关口,纵使是假传主令,巩固边防,提防筱翎,那结果会不会好很多?
可惜没有如果,筱翎已经攻进来了。
萧无序越想越头疼,郁闷道:“可真是奇了怪了,之前竟是没有一点儿消息传出。”
“难不成他们是一举攻破的西关口?可他们是如何知道布防图的?怎会如此快?严将军当真是不在吗……”
伍常自顾自往前赶,抽空道:“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萧无序心下猛然一咯噔,怒道:“你还想做什么?!如今筱翎来犯,西关口破败,百姓举家逃亡,主上被追杀至城北又遭受围困,这一路上你又能做什么?!”
“西关口不保,仍有如此多人奔逃而出,守边将士定是在舍命相抗,筱翎也不会那般顺利。”
伍常语气平淡,望向萧无序,又道:“我要回去。”
萧无序如遭雷击,三两步跑上前拽住他,气笑道:“你要回哪儿去?”
伍常仍是语气平淡,回道:“东城。”
萧无序笑意一敛,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得松了几分,伍常趁机脱身,继续往前。
“筱翎虽破了西关口,也必定是一路受阻。南城市民云集,非战场必争之地。我虽回不去北城,但我却能在东城沦陷前赶往……”
“之后再想办法突围,助主上脱困是吗?”萧无序沉声打断他,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先不说你能不能护住东城,光是此行,便是凶多吉少!!”
伍常却是一笑,道:“忘了吗,我是谁?”
沉默须臾,萧无序也笑道:“我还是芜茔相师呢。”
伍常笑意一僵,顿了顿,萧无序又道:“不管你是谁,飞蛾扑火,火可不会留情。”
伍常却道:“那又有何妨。”
不待萧无序回神,伍常曲指轻吹一声,不多时,有哒哒的马蹄声响起,轻快愉悦,是那白马来寻主人了。
眼见那马儿前蹄一抬,在伍常面前熟练一停,萧无序看得双目赤红,嘴唇渗血,火气更盛,嚎道:“去什么去啊!你去了就能改变一切吗?!我看你是在白白送死!!”
伍常不多理会,萧无序冷笑一声,反手一石子掷出,果不其然,被对面轻松躲开了。
不过那带起的风中,似乎有一股奇异的香味儿。
来不及多想,伍常转身要上马,脑袋却忽地一沉,紧接着,四肢百骸也迅速瘫软下来,他稍一用力,竟还被自身力道反噬,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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