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刚响过，最后几个同学背着书包走出活动室，关门时带起的风卷动了讲台边的粉笔灰，在昏黄的灯光里缓缓飘落。
我把书包往肩上提了提，特意绕到教室后排——秦瀚宇还坐在座位上，面前摊着一摞竞赛资料，最上面的《全国高中数学联赛试题及解答》封皮已经磨出毛边，他正用红笔在页边做批注，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空教室里格外清晰。
“秦学长，打扰您几分钟可以吗？”我站在他桌侧两步远的地方，声音放得轻缓，尽量不打扰到周围的同学。
秦瀚宇抬起头，黑框眼镜后的目光从资料上移开，落在我身上时带着几分自然的平和，没有太多意外。
他放下笔，指尖在红笔帽上转了半圈：“林晚？有什么事吗？”他的声音不高，带着高三学生特有的沉稳，尾音里还留着点未散尽的沙哑——大概是来不及喝水的缘故。
“关于去年竞赛培训的事，我有些记不清了，想向您打听一下。”我微微欠了欠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的调节扣，金属搭扣互相碰撞发出轻响，“我和陈默的关系，您……有印象吗？”
“有一点。”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头顶的日光灯管，在鼻梁上投下两道细影，“当时你们俩是你们年级社里最被看好，李老师总在会上表扬你们。”
果不其然，我失忆前就已经是数学社的成员了。
我往前挪了半步，书包带在肩上压出浅浅的痕迹：“还有吗？”
“每天晚自习后，你们都会留在活动室刷题到九点。”他的声音里带着回忆的温度，像是在翻阅旧相册，“我经常看见你们出入活动室，简直比一些高三学生还要努力。”
“……有次模考，你们俩并列第一，颁奖时陈默把你的奖状举得比自己的还高……”
“……他的错题本里夹着你的草稿纸，上面有你画的小笑脸……”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们开始吵架，有次吵得特别凶。”
“吵架？”我猛地回神，打断他的话，指尖因为用力而掐进掌心，“我们吵什么了？”
秦瀚宇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确认记忆的准确性：“具体内容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去年的一个晚自习，我去活动室拿落在那的《组合数学》，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声音。”
他的目光转向活动室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过去：“陈默的声音很响，带着火气，他说‘林晚，你能不能别那么自私’。”
“你能不能别那么自私——”
这句话像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记忆深处的锁。我眼前瞬间闪过晃动的走廊灯光，楼梯扶手冰凉的触感，还有个模糊的男生背影，嘶吼声震得耳膜发疼。是他，是那个推我下楼梯的人？还是……陈默？
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有小锤子在里面敲。我扶着桌沿，指尖冰凉，“他……他为什么这么说？”
“不清楚，”秦瀚宇摇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谨慎，“我没敢进去，站在门外听见你哭着说‘我没有’，然后是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大概是书之类的，接着你就跑出来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陈默后来也出来了，站在走廊里抽烟，手里攥着一张纸，指节都白了。”
我低头看着桌面，眼前的书本都开始发虚。
原来那句“自私”不是幻觉，真的有人这么对我说过，而且很可能是陈默。
可他明明说过要一起进省队，为什么又会骂我自私？两种矛盾的记忆在脑子里打架，疼得我想闭眼。
“秦学长，”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您知道陈默和张妍的关系吗？他们……以前就走得很近吗？”
秦瀚宇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像是没想到我会问这个。
“他们认识得很早，”他的语气平淡了些，“张妍高一时就在数学社，不过当时成绩一般，不太起眼，陈默加入数学社后，一开始也不认识她。他们熟起来，是去年培训开始后。”
他起身，从一个书架上找到了一本旧的社团签到册，纸页已经泛黄，边缘卷得像波浪：“你看，从去年九月开始，他们的签到时间总是挨着，离开的时间也差不多。张妍经常找陈默问题，有时候会带早餐给他，说是‘感谢讲题’，陈默也没拒绝过。”
我凑近看那本签到册，陈默的签名遒劲有力，张妍的字迹娟秀，确实在很多页上都是紧挨着的。
“那他们会一起参加活动吗？比如校外的竞赛讲座之类的。”
“会，”秦瀚宇合上签到册，发出轻微的响声，“有次市里的名师讲座，名额有限，陈默把自己的名额让给了张妍，说‘她最近进步快’，其实当时张妍的模考成绩还在中游。”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香樟树上，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后来张妍竞选负责人，陈默帮她拉了不少票。他在社里威望高，很多人看他支持张妍，也就跟着投了。张妍当选那天，陈默居然请大家喝奶茶，特意给张妍买了她喜欢的珍珠奶茶。”
这些细节像拼图，一点点拼出陈默和张妍亲近的画面。我想起张妍在公告栏前的得意，想起陈默在走廊里攥着文件夹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
“那陈默后来当社长，也是张妍帮忙的吗？”我追问，声音有些发紧。
“不是，”秦瀚宇立刻否认，语气很肯定，“陈默当社长应该是凭实力。当时前任社长毕业，需要选新社长，要求不仅成绩好，还要能组织活动。陈默当时入校不久就牵头编了本《竞赛易错点汇总》，后来我们都会用作参考资料。”
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认可：“他当社长后，把社团管理得很好，每月的专题讲座从不间断，还争取到了和省队教练交流的机会。虽然有人觉得他和张妍走得近，但他能力摆在那里，很少有人真的怀疑他。”
我沉默着，消化着这些信息。原来陈默不仅是竞赛高手，还是个有能力的社长。
但是……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谢谢您，秦学长，耽误您这么久。”我再次朝他欠身，往后退了两步，“这些事对我很重要。”
秦瀚宇点点头，重新拿起笔，却没立刻低头做题，而是看着我：“如果还想起什么想问的，随时可以来高三（2）班找我。”他顿了顿，补充道，“李老师的办公室里有去年的培训监控录像，你可以以想要回听之间和省队教练交流内容的理由借来，或许能帮你想起更多。”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的意思。培训录像里，或许有我和陈默一起刷题的画面，有我们争吵的场景，甚至有张妍和陈默互动的细节。
“谢谢您。”
走出教室时，晚自习的最后一遍铃声刚响过，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在尽头亮着。
秦瀚宇的话像潮水，一遍遍冲刷着记忆的沙滩，露出更多细碎的贝壳——陈默举着奖状的笑脸，争吵时震碎空气的“自私”，还有楼梯间那个模糊的推人背影。
这些碎片还拼不成完整的画面，但我知道，真相就藏在这些碎片里。
走到教学楼门口，夜风带着凉意吹过来，我深吸一口气，把那些纷乱的念头压下去。
现在还不是冲动的时候，我需要更冷静，更仔细地寻找线索。秦瀚宇说的培训录像，或许就是下一个突破口。
夜风更凉了，我裹紧校服外套，转身往校门口走。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像个沉默的问号，跟在我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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