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走廊空荡荡的，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斜地切进来，在地面投下一道长长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缓缓游动。
我在数学社活动室门口来回踱着步，鞋底蹭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活动室的门是磨砂玻璃的，能隐约看到里面有人影在晃动。
陈默推门出来时，带着一股淡淡的粉笔灰味，看到我明显愣了一下，握着门把的手顿了顿，脚步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半寸，像是没想到我会在这里等他。
“有事吗。”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眼神落在我身后的墙壁上，避开了我的目光，像是怕被我缠住。
我扯出个尽量自然的笑，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指甲：“能不能聊几句？就几分钟，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陈默皱了皱眉，眉头间挤出一道浅浅的沟壑，没说话，只是微微侧了侧身，算是默许。
我们沉默地走到操场上。
秋风卷着枯黄的落叶滚过台阶，发出沙沙的响，有些叶子还会顺着台阶的坡度往下滑，停在我们脚边。
操场上空荡荡的，只有几只麻雀在栏杆上蹦跳，见有人来，扑棱棱地飞走了，留下几根细小的羽毛在空中飘。
“其实我找你，是想问问高一上学期的事。”我转头看向他，语气放得很软，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没有攻击性，“我努力地想恢复记忆，可很多事都像被蒙上了一层雾，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陈默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目光落在远处的篮球架上，篮筐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冷光：“为什么不问周燃？他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他？”我嗤笑一声，故意装出不满的样子，嘴角撇了撇，“他连我加入数学社都反对，怎么可能告诉我高一的事？尤其是……”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尤其是我们之间的事。”
“我们？”陈默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瞳孔微微收缩，“你想了解什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摊开手装傻：“我听秦学长跟我说，高一上学期时，我们俩的关系很好。不过他当时对高一年级不太了解，没多说细节。”
陈默的目光沉了沉，重新看向远处的篮球架，看了很久，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点怀念，又有些说不清的复杂。
“是，那时候……”他笑了笑，笑容里有无奈，也有遗憾，“我们……确实是很好的朋友。一起刷题，一起讨论难题，甚至连放学回家的路都有一段是重合的。”
“那很好啊。”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可是为什么我失忆后，我们就形同陌路了？甚至……像是仇人一样。”
陈默的笑容僵在脸上，没说话。
秋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吹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又落下去，遮住他的眼睛。
“陈默，”我放轻声音，像在恳求，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我知道你肯定知道些什么。就算我们现在关系不好，可我只想记起自己的过去，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对你来说，很难吗？”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久到风把更多的落叶吹到我们脚边，才听到他低低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高一上学期，数学社要选高一年级的社长。”
我屏住呼吸，心脏跳得有些快，等着他往下说，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
“当时有四个候选人，你和我都是。”他的指尖微微发颤，捏着一片落在腿上的枯叶，把叶子捏得变了形，“正巧当时张妍想竞选总负责人，她找到我，说只要我帮她拉票，让她当上总负责人，她就保证我能当高一年级的社长，排除其他竞争对手。”
“所以你就答应了？”我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这和我们关系破裂有什么关系？就因为一个社长的位置？”
陈默的眉头拧成疙瘩，脸上露出纠结的神情，像是在挣扎要不要说下去，又像是在回忆那些不愿想起的细节。
秋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很乱，几缕发丝贴在额头上。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胸腔起伏明显：
“竞选需要淘汰另外两个人。我……”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明显的愧疚，“我当时发现了那两个人想要竞选作弊，他们偷偷复印了老师准备的考核题。张妍当上总负责人后，问我他们两个人的把柄，于是我脑子一热，写了两封匿名投诉信给她，让她交给老师……”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中，呼吸都停滞了一瞬。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利用别人的错误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你当时知道了这件事，”他抬起头，眼里满是愧疚，目光直直地看着我，像是想从我脸上找到一丝原谅，“你说要去告诉老师真相，要举报我这种不正当的竞争方式。我急了，跟你吵了起来，我说……我说你太自私，凭什么只允许你们这些家境好的人光明正大地竞争，就容不下我用点手段抓住机会？”
“所以就因为这个，让我们最终分道扬镳吗？”我压着心里的震惊和失望，故意装出难以置信的样子，声音都有些发颤。
“不是的……”陈默的声音更急了，像是怕我误解，语速加快了些，“我当时想要当社长，是因为学校会推荐社长去参加免费的竞赛培训，还能拿到很多内部资料和往年的真题。我家里的条件，不支持我学竞赛，那些免费的培训和资料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他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闭了嘴，脸颊涨得通红，像是后悔说了不该说的话，眼神慌乱地移开，不敢再看我。
我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来。原来他和张妍的牵扯，从高一就开始了，远比我想象的要早。可……这真的是全部吗？
不，我怎么会在想这些。我摇摇头，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仔细思索着他说的话——他说的这些，听起来更像是学生间为了竞争耍的小手段，虽然不光彩，但怎么会严重到让他对我避如蛇蝎，甚至牵扯到我被推下楼梯失忆这么严重的事？这里面一定还有隐情。
“陈默，”我看着他的眼睛，眼神尽量坦诚，轻声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比如……我们吵架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教学楼，手指紧紧攥着那片已经被捏烂的枯叶，指节泛白。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了。都过去了。”
陈默那句“都过去了”像根钝针，慢悠悠地扎进心里，不尖锐，却让人难受。
我看着他紧抿的嘴唇，那紧闭的嘴角像是焊死了一样，突然觉得一阵失望——事到如今，他还在替张妍隐瞒，还在有所保留，可他宁愿让我误会，也不肯说透。
“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站起身，拍了拍校服上的灰尘，尘土飞扬起来，又被风吹散。转身就想走，再待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
手腕突然被攥住。
陈默的指尖冰凉，带着点颤抖，力道却不小，攥得我有些疼。“我都说了……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还有不易察觉的脆弱。
我回头看他，阳光穿过他额前的碎发，在鼻梁上投下道浅影，眼里的恳切几乎要溢出来，像个做错事渴望被原谅的孩子。可这副模样，在我看来只觉得虚假，他说的根本不是全部真相。
“你和张妍之间，到底还有什么事？”我甩开他的手，力道不大，但态度坚决，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不然你们现在为什么走那么近？她当上总负责人，你当上社长，你们到底还有什么交易？”
“我们没有！”他急忙辩解，脸颊涨得通红，像是被戳中了痛处，“我只是……只是感激她当初帮我当上社长，毕竟是她给了我那些培训的机会，让我能一直学习竞赛……”
“感激？”我猛地提高声音，打断他的话，胸口的怒火蹭地窜了上来，烧得我有些头晕，“你知道我最讨厌的人就是她吗？你知道她这次怎么耍手段抢走高联名额的吗？你和她走那么近，我们还有什么话可讲！”
陈默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解释什么，最终还是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眼里的情绪，没再说话，只是肩膀微微垮了下去，像是被我说的话击中了。
看着他这副欲言又止、逃避躲闪的样子，我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又冒了出来，让我口不择言：“其实张妍都告诉我了，她说她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
陈默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瞳孔骤然收缩，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嘴巴微张，半天没合上。
“既然你这么感激她，”我故意拖长了语调，看着他瞬间绷紧的侧脸，下颌线清晰可见，“不如干脆捅破这层窗户纸，和她在一起算了，也算是报答她的‘恩情’，省得她总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不可能！”他想也没想就反驳，连音量都提高了几分，在空旷的操场上显得有些突兀，“我不可能喜欢张妍，从来都不可能。”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竟莫名地松了口气，像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这种庆幸来得猝不及防，让我自己都愣了一下——我为什么要在意这个？为什么听到他否认喜欢张妍，会觉得轻松？
我迅速压下那点异样的情绪，恢复了冰冷的语气：“随便你。我告诉你，我要开始调查张妍伪造成绩的事，还有她之前做的一些烂勾当，比如这次高联名额的事。还有——”
我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一字一句地说，“还有我失忆的事情，这绝对和她脱不了干系。”
陈默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眼神里带着担忧和紧张：“你要做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我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心里的警惕又提了起来，“如果这些事情真的和你没有关系，我只希望你从今往后别再插手，也别干扰我和周燃。”
他沉默了几秒，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突然开口：“调查可以，但别让周燃掺和进来。”
“为什么？”我立刻反问，心里的警觉瞬间提到了顶点。
周燃是最支持我的人，也是我最信任的人，他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周燃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陈默的喉结滚了滚，眼神闪烁着，像是在斟酌措辞，又像是在隐瞒什么，嘴唇动了几下，最终却只是摇摇头，语气有些生硬：“没有为什么。你听我的就好。”
“我凭什么听你的？”我冷笑一声，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转身就走。
这个陈默，嘴里永远藏着半句话，说出来的也未必是真的。周燃说得没错，他的话根本就不值得相信。
身后传来他急促的脚步声，他似乎想追上来，可没走几步又停住了，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我攥紧了书包带，加快了脚步，不想再回头。
陈默刚才那句“别让周燃掺和”，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周燃知道的事，比我想得还要多？甚至……和我的失忆有关？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用力压了下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周燃一直对我那么好，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在我难过的时候安慰我，他从来不会骗我，更不可能伤害我。
可心里那点疑虑，却像颗被埋下的种子，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发了芽。我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陈默那句话，还有他说这话时闪烁的眼神。
操场的风越来越大，吹得我校服外套的衣角猎猎作响，也吹得心里那点刚刚发芽的疑虑，愈发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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