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预备铃刚响过,教室里还弥漫着晚饭的烟火气。我走到座位旁时,周燃正把脸埋在臂弯里,后颈的发梢还带着打球后的潮气,校服领口还卷着几道汗湿的痕迹。
“还在生闷气呀?”我把书包往桌肚里塞,故意让拉链声响重点。金属摩擦的脆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他没抬头,只是肩膀绷得更紧了,后颈的肌肉微微隆起,像只闹别扭的小兽。
我弯腰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发顶,能闻到洗发水混着汗水的气息,“周老师,你看我这道物理题……”
“别叫我周老师。”他闷声闷气地嘟囔,声音里还带着懒散的鼻音,却悄悄抬起了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泛红的眼角,睫毛上像沾了细碎的金粉,是夕阳漏下来的光。
“去找陈默好了,我又不是真的老师……”
“可你讲题比老师还清楚嘛。”我把物理练习册推到他面前,指尖故意蹭过他的手背。他的手刚从口袋里拿出来,带着点温热的潮气,像揣了颗小太阳。“你看这个受力分析,我总是搞不懂……”
他的耳尖突然红了,像被夕阳染上的颜色,从淡粉慢慢晕成绯红。伸手去翻练习册时,指腹不小心碰到我刚才划过的地方,又触电般缩回去。
“这里要画图。”他拿起笔,笔尖在草稿纸上顿了顿,画出的箭头都要比平时柔和许多,尾端还带着小小的弧度,“上次讲过的,忘得倒快。”
“所以才需要周老师再讲一遍呀。”我把椅子往他那边挪了挪,膝盖几乎碰到一起。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里,能感觉到他体温透过校服渗过来,暖融融的。
教室后排传来同学打闹的笑声,不知是谁撞翻了扫帚,哗啦啦一阵响。
他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突然低声说:“数学社……你想去就去吧。”
我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
当我反应时,他已经转过头去看黑板,耳根的红晕顺着脖颈往衣领里钻,连锁骨处都泛着淡淡的粉。“但是不能跟陈默走太近。”他补充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有不会的题……随时可以问我。”
“知道啦周老师!”我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他的校服袖口磨得有些起球,布料软乎乎的。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把他嘴角偷偷扬起的弧度藏进暮色里,只留下颤动的睫毛,像振翅的蝴蝶。
月考成绩公布那天,红榜前围满了人。初夏的风卷着热浪扑过来,混着同学们的议论声,像团嗡嗡作响的蜂群。我被同学推搡着挤到最前面,额前的碎发被汗粘在脸颊上,目光在数学那一栏扫到自己名字时,心脏突然漏跳半拍——148分,全班第一,距离满分只差两分。红色的数字像团小火苗,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睛发烫。
周燃不知何时站到我身后,手里还捏着刚领的成绩单,白色的纸张被他攥出几道褶皱。他的指尖在我数学分数上反复摩挲,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腹带着薄茧,眼里的惊讶慢慢变成亮闪闪的光,像揉进了夏夜的星子。
“祝贺你。”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什么。掌心的温度落下来,混着阳光的暖意,让我想起上周下雨时,他把伞往我这边倾斜,自己半边肩膀都淋湿了。
晚饭后的操场格外热闹,周燃又跑去找球友一决高下,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而我正对着错题本发呆,那道扣了两分的填空题像根小刺,扎得人心里不舒服。陈默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后门,白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手里还捏着本竞赛辅导书,封面印着复杂的函数图像。
“周燃呢?”他往教室里扫了圈,目光在我空着的同桌座位上顿了顿,喉结轻轻动了下。
“去打球了。”我合上错题本,指尖无意识抠着桌沿的木纹,“找我有事吗?”
他走到课桌旁,把报名表往我面前一放,标题上的“女子数学奥林匹克”几个字格外醒目,黑色的宋体字像列整齐的士兵。“下个月报名截止。”他的指尖点在“参赛须知”那页,指甲修剪得干净。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我觉得你该试试。”
“我不行的。”我把表往回推,纸张边缘蹭过手指,带着点粗糙的质感,“这都是尖子生才敢报的,我才刚……”
“148分不是运气。”他按住我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布料渗过来,像块温热的玉,“之前我就发现了,你的解题思路很特别,对于一些题目有着独特的理解。”
我望着陈默认真的眼睛,突然想起他写下的三种解题思路,想起那些被红笔圈出的关键条件,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心脏莫名跳快了几拍,像揣了只乱撞的小兔子。“可是……”
“我会帮你补竞赛内容。”他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重新拉开安全距离,白衬衫的领口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每天第二节晚自习,活动室没人。”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我拿着那张报名表和一本陈默送我的竞赛辅导书回到座位,封面的烫金字在灯光下泛着暖光。
周燃满头大汗地冲进来,校服拉链敞着,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怀里还抱着个篮球,球面的纹路里还沾着草屑:“干嘛呢?”
“在看这个。”我把参赛要求和报名表递给他,他翻到要求时突然“咦”了声,尾音微微上扬,眼里的笑意淡了些,像被风吹皱的湖面,“你想参加女奥?”
“我可以试试。”我盯着他的睫毛,长且密,让人羡慕,“你觉得我能行吗?”
他沉默了会儿,又接过表,细细看过后指尖在“报名截止日期”上划了个圈,“你想参加就去。”把要求和表递回来时,他的手指在我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我陪你。”
从那天起,第二节晚自习的铃声成了新的约定。
我抱着竞赛书往活动室走时,总能看见陈默坐在靠窗的位置,台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安静的素描。他讲题时语速很慢,总在我皱眉时停下来反复推演,笔尖在草稿纸上画出密密麻麻的公式,直到我的思路流畅起来才停下。等到第二节晚自习结束时,他又会准时离开,白衬衫的衣角在走廊灯光里晃了晃,像只掠过水面的鸟。
十点半的教学楼格外安静,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在走廊里流淌,像条幽蓝的河。周燃会准时出现在活动室门口,有时手里拿着热牛奶,纸盒被他焐得温热,有时揣着块巧克力,锡纸包装在黑暗里闪着微光,像与陈默接力陪伴我一般。他总是会摊开课本,预习一下明天要讲的知识点,笔尖划过书页的沙沙声,是这寂静里唯一的声响。
“走吧。”我收拾书包时,他会自然地接过我的竞赛书,厚厚的一本被他单手提在手里。夜风穿过操场时带着草木香,篮球架的影子斜斜地铺在地上,他把我的手塞进他校服口袋里,掌心的温度裹着暖意,像揣了个小小的暖炉,“明天想吃什么早饭?我给你带。”
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空旷的跑道上,像幅被晚风慢慢晕开的画。活动室的灯光熄灭,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随着竞赛书的页码,悄悄在心里发了芽,带着怯生生的绿意,在每个与他并肩走过的夜晚里,悄悄舒展叶片。
这样的日子像指间的流沙,在公式与定理、初夏与晚风里悄悄溜走。转眼就到了周末前的最后一个晚自习,窗外的梧桐叶又浓绿了几分,被风一吹,像摇着无数把小扇子。
我把最后一道竞赛题的步骤写完整,长长地舒了口气,笔尖在纸上画下一个小小的“井”字。
周燃正在收拾书包,他的动作很慢,拉链拉得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突然想起早上路过校门口时,看到的那张游乐园海报——旋转木马的彩灯闪得像串星星,过山车的轨道在海报上划出优美的弧线。
“周燃,”我咬了咬下唇,指尖在练习册的封面上划着圈,“这周末……你有空吗?”
他的动作顿了顿,转过头来,路灯的光从窗户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怎么了?”
“我想去游乐园玩。”
他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被什么惊到了。沉默了几秒,他突然伸手,轻轻碰了碰我的后背,那是坠楼时留下的旧伤所在。
“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他的声音很轻,指尖悬在离我几厘米的地方,没敢真的碰到。
我心里一暖,像被温水漫过。“早就没事啦。”我晃了晃腿,校服裤的布料轻轻扫过脚踝,“你看,走路跑步都不疼了,跳一下也没关系。”说着,我还故意在原地轻轻蹦了蹦,证明自己真的痊愈了。
他看着我蹦跳的样子,眼里的担忧慢慢散开,像被风吹散的雾。嘴角悄悄勾起个弧度,比平时的笑容更深些,连眼角都带上了笑意。“那……”他顿了顿,耳尖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周六上午九点,我在校门口等你?”
“好啊。”我笑得眼睛都弯了,心里像开了朵小小的花,“不许迟到哦,周老师。”
“说了别叫我周老师。”他皱了皱鼻子,语气里却没什么不满,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这次的力道比平时重了些,带着点宠溺的意味。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变得响亮起来,一阵接着一阵,像在为我们唱着歌。我看着他转身收拾书包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夏天大概会很长,长到足够让心里的那棵小芽,长成枝繁叶茂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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