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风里还带着夏末的燥热,阳光晒得地面发烫,空气里浮动着尘土的味道。
刚出站,我就看见人群里的周燃。他穿着浅色短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几缕贴在额头上,高挺的个子在熙熙攘攘的出站口格外显眼,一眼就能看到。
“这里!”他朝我挥手,手臂抬得很高,眼睛亮得像盛了阳光,嘴角扬着明显的笑意。
我拖着行李箱跑过去,轮子在地面滚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刚站定就被他捞进怀里,熟悉的雪松香气息混着淡淡的汗味扑过来,让我瞬间卸了满身疲惫。
“考得怎么样?”他接过我的箱子,手指自然地牵住我的手,掌心温热。
“还行。”我笑了笑,指尖蹭过他发烫的掌心,能感觉到他手心里的汗,“银牌,已经很不错了。”其实心里面还是有些许遗憾的,后面的几个题完全没有解出来,前面的过程写得也有些仓促。
从高铁站回学校的路上,出租车开得很稳,窗外的梧桐叶在车窗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一片一片地晃过。周燃说着这阵子学校的事,哪个老师又拖堂了,拖到最后一节自习课,大家都在下面偷偷传纸条;食堂新出的麻辣香锅很受欢迎,每次去晚了都要排队;还有数学社新换了活动室,比以前大了些,靠窗的位置能看到操场。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心里却在想考场上的一道没解出来的题,总觉得步骤里有哪里不完善,越想越觉得烦躁。
数学社的活动室里比平时热闹,推门的时候,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我刚放下书包,就被几个社员围住,七嘴八舌地问起考试题目,声音里带着好奇和期待。
“考得怎么样?几何题是不是考了我押的费马点?”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往前凑了凑,手里还拿着本几何习题册,书页卷着边。
“数论题有没有涉及二次剩余?”另一个男生冲我挥了挥手,紧跟着问。
我正想开口,角落里传来翻动书页的轻响,很轻,却在嘈杂的环境里听得清楚。
数学社负责人,高二学姐张妍抱着本红皮的高联真题集站起身,那本书的封面有些磨损,边角都磨圆了。她今天穿了件简约的白衬衫,领口系着个小小的蝴蝶结,头发利落地束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弯了弯,语气平和,像在随意聊天:“刚从图书馆回来,就听见大家在问考试的事。林晚刚考完,脑子肯定累,大家别急。”
她走到我身边,指尖轻点我摊开的笔记本,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涂着透明的指甲油:“不过说起来,女奥的题型对九月份的高联很有参考价值。上次高联二试的组合题,就和很多年前的一道女奥题目有异曲同工之妙,对吧陈默?”
大家都转头看向陈默,陈默在窗边“嗯”了一声,没抬头,继续看着手里的书,侧脸的线条很清晰,阳光照在他的头发上,泛着淡淡的光泽。
张妍推了推眼镜,继续道:“我记得选拔会前,你连欧拉定理都记不清,还是我把笔记借你看的。现在能代表学校去参加女奥,也算没辜负大家的帮助。”
这话听起来像在帮我解围,却精准地戳出我的短板。周围的议论声顿了顿,有人开始低头随意翻书,书页翻动的声音稀稀拉拉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心中涌上来一阵莫名的烦躁,左耳突然嗡的一声,像有只小虫子钻进了耳朵里,震得耳膜发麻。我扶着桌沿晃了晃,眼前的白衬衫还是白衬衫,金丝眼镜也没变形,可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一下一下。
“我记得你去考试之前,我让陈默给你提醒了两句。”张妍走向黑板的脚步很清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粉笔划过黑板的吱呀声却突然变调,像生锈的铁门被推开,刺耳得让人难受。
我艰难地深吸一口气,额头生出些虚汗。她写下的三角形五心公式,边缘开始发虚,字迹变得模糊不清,“女奥几何题大概率用到了这些吧……”
“你猜错了。”我还能勉强接住话头,声音有些发飘,“今年的女奥几何的侧重点和五心关系不大。”我指着黑板上的两个公式,指尖有些发颤。
右耳也开始鸣响,两只耳朵里的嗡嗡声合在一起,像有无数只蜜蜂在振翅,盖过了周围的嘈杂声音。张妍转身时,我突然看不清她的脸了,不是模糊,是像隔着毛玻璃,轮廓还在,五官却融成一片白,分不清哪里是眼睛,哪里是鼻子。
“你刚才说记不清题目……”她的声音像从水底冒出来,带着泡泡破裂的杂音,里面突然掺进个男声——低沉的,带着戾气的,“记不清?还是不敢说?”
我猛地抬头,毛玻璃后面的人影晃了晃,竟长出了利落的短发,白衬衫也变成了藏青色的校服,“你就这么自私?”张妍的质问和那男声重叠在一起,像两列火车撞在耳边,震得我头晕目眩。
头晕得更厉害了,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我攥着笔的手开始发颤,笔杆上的纹路硌得手心发痒,草稿纸上的圆幂定理公式渐渐扭曲,变成楼梯扶手上的花纹。那是教学楼西侧的应急楼梯,扶手凉得像冰,上面有几处掉了漆,露出里面深色的金属,我正死死抓着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没有!”我捂着头大喊,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想对张妍还是那个男生说。张妍的身影和他重叠又分开,分开又重叠。我看见她抬手,像是要指什么,可在眼里却变成男生推过来的手掌——带着汗味的,用力的,正正推在我胸口,力道很大。
“啊!”我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在书架上的力道很实,能感觉到书脊硌在背上,可脑子里却炸开另一种触感——应急楼梯的台阶磕在后腰上,钝痛顺着骨头往上爬,疼得我几乎要喊出声。我抓不住扶手了,身体往后倒去,视野里的藏青色校服越来越小,楼梯扶手在眼前转成模糊的光带,让人晕眩。
“小晚!”周燃的声音穿透光带传来,像从很远的地方,带着焦急和担忧。然后眼前是彻底的黑。竞赛题集砸在地上的闷响,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有好几本书掉了下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是周燃带着哭腔的呼喊,声音里满是惊慌和恐惧,一切都变成了遥远的回响。
我像坠入很深的水里,四周一片黑暗,只有后腰磕在台阶上的钝痛,还清晰得像刚发生过一样,一直疼到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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