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狗儿追到她面前,想说些什么,但也只是急切地喊:“姐姐?姐姐?”
她不明白为何许观玉要走。
李二燕也追上来,神色惶急愧疚,喘着气解释:“恩人!恩人你千万别往心里去!老村长他...他是一时糊涂,老了怕事,他绝不是那个意思,我们...我们都是感激你的......”
她话语在许观玉目光下略显苍白。
许观玉没有回答李狗儿,也没有回应李二燕。
她缓缓回过头,目光越过追来的李狗儿,越过焦急的李二燕,越过那羞惭狼狈的老村长,最后落在那间亮着昏黄灯火,曾给予她短暂庇护的简陋猎屋。
李二燕知晓她去意已决,想到她重伤未愈,想到那沉甸甸,恐怕永无机会偿还的恩情,心中酸楚和愧疚涌上,哽咽道:“恩人!你这就要走了,这恩...这恩我可怎么还啊?我一辈子......一辈子都还不清了啊!”
她情急之下,一把抓住许观玉冰凉的手,泪水落下:“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没能让你好好养伤,还让你遇上这糟心事......”
其实她何曾对不住许观玉?她已竭尽所能,甚至明知危险仍选择报恩。又何尝是老村长对不住?那不过是一个寻常老者在自保。
这事,没有谁对不住谁,只是各有各的艰难,各有各的不得已。
许观玉的手被李二燕温热的手握住,微微一僵,她能感受到李二燕掌心粗糙的茧子。
世间的恩情太重,世间的承诺太重。
一声恩,一生恩。
还不清,还不完。
茫茫江湖,芸芸众生,多少世人曾因旁人一句无心之言,一个轻许之诺误终身,用尽一生去等候那永难兑现的诺言。
这承诺和恩情,一句话落在人身上,轻如风,重如山,在人身后紧追不舍。
许观玉没有抽回手,没有言语,任由李二燕握住片刻,无声地承受这并无对错的牵扯。
最后,她抽回手,转身决然离去,再未回头。
李狗儿茫然望着再也看不见人影的山路,终是攥着手里拿木剑再度哭出来。李二燕牵着她的手往家中走,老村长望着夜色,久久无言。
山中灯火照不亮这江湖雪夜。
恩义两字,有时竟比刀剑更伤人。
崎岖山道,山中寒气未褪,夜风吹在两人身上。
山路被一层薄雪覆盖。
许观玉右臂伤口被寒气一激,痛楚更甚,体内高热虽退,但也躲不过寒冷虚乏。方才猎户一家的景象,让她心绪愈发燥郁难平。
走在一旁的齐俊生体弱,那身草白布衣难以抵御山寒,不免冻得唇色发青。因不惯走着夜路山道,脚步不免有些迟缓,呼吸略显粗重。
这细微声响在许观玉听来刺耳无比。她停步,对齐俊生道:“走这般慢做甚。”
她这话说得无理至极。
山道崎岖黑暗,她自有武功底子尚且步履维艰,齐俊生能勉强跟上已属不易,何谈太慢。
齐俊生惯于隐忍,此时还是不由生出几分委屈,他知自己连喊委屈的资格都无,理应承受她的怒火。可这夜路漆黑寒冷,为何许观玉就不能稍稍偏头看一眼他?
这些天的担惊受怕都跑到嗓子眼,他也停下步子,道:“我...我还能如何走快?并非我有意拖延...这山路,”
他对上许观玉双眸,那些委屈便被自知之明压得粉碎,“......我尽量走快些。”
齐俊生最先说的话虽及时止住,还是被听去。
许观玉发出声嗤笑。
齐俊生连忙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胡言乱语,他急急摇头,声音语无伦次:“不,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
许观玉继续沿着山道前行。
齐俊生见她如此,也不再说什么,加快脚步跟上。
寒风吹得人快要站立不住,又是一场雨雪将至。
这次运气并未眷顾她们,四周尽是树林,莫说猎户陋屋,连可供稍避风雨的山洞岩缝都寻不见。
风雪欲来,二人却无处可藏。
雨点夹冰粒砸落,许观玉左手一把攥住齐俊生冻得冰凉僵硬的手腕,用力将他拉近,紧贴自己身侧,再才用左手撑开油纸伞。
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让齐俊生无所适从。
许观玉微微侧头,看着漫天席卷的雨雪和四周无处可避的山野,不免想道,天要下雨雪,偏找不到片瓦遮头,这才是亡命路。
江湖逃命,几时顺过。
油纸伞下,许观玉感受到身侧齐俊生的颤抖。
他道:“伞,我来撑罢......”未等许观玉回应,就从她手中拿过油纸伞。
他手指冰凉,触碰到许观玉手时瑟缩一下,稳稳握住伞柄,将伞面更倾向许观玉那边。
天色灰蒙,那猎户村子本就不算深入群山,约莫卯时左右,两人走出山坳,踏上条不宽敞的土道。
这道算不上官道,坑洼不平,车辙深陷,但相较于夜间无路的荒山,已是坦途。
好在总算踏上实地。
但许观玉心中清楚,这不意味安全。
她与齐俊生定会是官府海捕文书上挂名的要犯,去不得那等盘查严密,耳目众多的城池。
若通晓精妙的易容术,倒也能改头换面混入人中。可她未曾涉猎这精细功夫,齐俊生更是一窍不通。
二人眼下之计,唯有寻山野间几乎与世隔绝的偏僻地,或直往那些江湖中人汇聚,三教九流混杂的混乱地而去。
只是,无论选哪条路,皆非坦途,无非是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
许观玉打量路口,心中已有决断。
她不会让自己困于山野,成那瓮中之鳖任人搜捕,也没蠢到既不遁入山林,也不混入市井,干等着那些人找上门来。
既要追,那便来。
就去那混乱之地,那里帮派林立,匪盗横行,官府榜文在那里不过是一纸空文。
若有不开眼的,无论是官是匪,是正是邪,都解决便是。
许观玉道:“去阳门城。”
她记得据长安城百余里外和雍州两界之处,有处唤作阳门城的城池,以前她追杀一个仇人,曾一路追踪到那地将其格杀。
齐俊生面色一抖,他虽非江湖客,但阳门城之名,亦是听过的。
在寻常百姓谈资中,这地方绝非善地,是出了名的三不管混乱凶险的地方,据说城内白日都有可能会有人当街劫掠。
他万万没想到,许观玉要直奔那地方而去!
阳门城,说是城池,实则更像一个放大的土匪窝。
三教九流汇聚,逃亡的江洋大盗,亡命徒,各派逐出的败类,还有躲避仇家的江湖人士皆混迹其中。
那地方秩序混乱,也自成一套弱肉强食的规矩,官府势力形同虚设,倒是几大本地帮派和过江龙说了算。
齐俊生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劝阻,但他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更没有更好的去处可供。
许观玉默立道中,扫视地面。暗忖:昨夜一场雨雪,道上泥泇半凝。瞧这车辙深陷,辙沟中碎冰尚未消尽,当是今晨之后留下。
这深度也绝非轻车,定是装重货的骡马大车,方向是往西偏北而去,许是赶往早市。
齐俊生见她不语,出声道:“你伤势未愈,不如......”
许观玉恍若未闻,目光投向远方。她内力虽有损耗,但耳力仍胜常人,侧耳倾听着晨风中的动静。
片刻,她不沿着脚下的土道,而是折转身形,朝着东北方向迈步走去。
齐俊生跟上,颇有些没话找话:“不沿路走么?”
他话音未落,随着许观玉前行的方向望去,目光穿过渐散的薄雾,见远处天地相接处,有几缕极淡薄的炊烟袅袅升起。
许观玉知他不说话是已看见。
齐俊生却神色一顿,似乎是想询问为何不沿现成的土道行走,岂不更省力。但他对上许观玉撇来的眼神,这眼神中是一种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且不愿多费口舌解释的不耐烦。
他顿时把所有话咽回去。
许观玉见他闭紧嘴,这才语气平淡道:“有鸡鸣犬吠,便是人烟聚集之处。我们沿此方向走去,可达。”
她没说的是,既是晨炊,村落便在那里。脚下土道蜿蜒,依着地势旧道而成,并非直通。若要更快抵达,节省体力,直穿过去才是捷径。
那早市在西北方向的镇集,她们脚下这条土道本就是商队依山势所辟,需绕行三五里。但若从此处直插东北,翻过前边的土丘,便能省下半程路程。
只是野径难行,非练家子不敢走。
这些话无需与身边不谙世事的齐俊生说,因许观玉不想听蠢话。
晨光渐盛,薄雾散去。
黄土道尽头人声渐起,一个简陋却热闹的早市呈现在眼前。市集入口处,各色乡民摩肩接踵,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许观玉目光迅速扫过喧闹的人群,最终落在一个卖竹编农具的摊子上。那摊主正与一位买家为几个铜板的差价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引得旁人连连侧目。
“在这等着,别乱看。”她声音极低地对齐俊生吩咐,身影一晃,融入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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