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峰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便被一种日益增长的、甜蜜而紧张的期待感所取代。道侣大典的日子愈发临近，整个峰头似乎都浸润在一种无声的喜庆氛围里，连带着终年不散的薄雾都显得轻盈了几分。
库房那日的争执以云澈的大获全胜告终。此刻，他正指挥着几名弟子，将一箱箱精心准备的“长相守”灵香和各式回礼搬运至正殿旁的偏殿，以便大典当日取用。
“轻点轻点！这可都是好东西，磕碰了半点，仔细你们的皮！”云澈嘴上说着威胁的话，眼角眉梢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桃花眼流转间，顾盼生辉。他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的劲装，更显得身姿挺拔，活力四射。
凌萧抱臂倚在一旁的廊柱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忙前忙后。阳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线条，眸光深沉，落在云澈因忙碌而微微泛红的颊边和那不断张合、发出各种指令的唇瓣上。昨夜那意外的同榻而眠和清晨醒来时怀中温软的触感，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虽未掀起惊涛骇浪，却让那万古不变的冰层之下，生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
云澈打发走弟子，一回头便撞进凌萧深不见底的目光里，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挑眉道：“盯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
凌萧移开视线，语气平淡无波：“无事。”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无需事必躬亲。”
云澈闻言，几步蹦跶到他面前，仰起脸笑，带着几分狡黠：“怎么？心疼我啊，凌萧师尊？”
凌萧垂眸看他，不置可否。阳光透过廊檐，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
云澈却像是得到了什么默认，心情愈发好了起来，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其实吧，主要是想给你我挑一对最好的‘长相守’。那些弟子毛手毛脚的，万一拿错了，或者把品相不好的混进来，多不吉利。”
他的气息温热，带着一丝清甜的果香，拂过凌萧的下颌。凌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强制自己放松下来。他并未后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这反应在云澈看来已是极大的纵容，他得寸进尺地伸出手，扯了扯凌萧的袖口：“走吧，凌大师尊，陪我去看看给你我准备的新袍服？绣娘刚送过来，我可是特意嘱咐了，用上了库房里最好的冰蚕银丝锦，保证配得上您老人家的绝世风姿！”
凌萧被他那句“老人家”噎了一下，眉头微蹙，终究还是由着他拉扯着，往主殿后方专门辟出的衣阁走去。
衣阁内光线明亮，两套极其华美精致的礼服整齐地悬挂在檀木衣架上，在光线下流转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
一套是玄色为底，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与踏浪麒麟图案，襟口与袖口滚着深蓝色的边，庄重而威严，透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冷峻气息，正是凌萧的风格。
另一套则是热烈的绯红色，以金线绣出大片的缠枝莲纹与翱翔云霄的仙鹤，衣摆处点缀着细碎的灵玉，绚丽夺目，鲜活炽热，一如云澈其人。
云澈看到礼服，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松开凌萧，迫不及待地上前抚摸那绯红色的袍服，赞叹道：“啧啧，这绣工，这料子，真是绝了！本师尊穿上，必定惊艳四座，把某些冰块脸彻底比下去！”
凌萧的目光则落在那套玄色礼服上，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银线绣出的冰冷纹路。他素来喜静，不爱奢华，但这套礼服……确实极好。
“你快试试你的！”云澈拿起那套玄色礼服，塞到凌萧怀里，又推着他往屏风后走，“让我看看合不合身，有没有需要改的地方！”
凌萧被他推得无奈，只得依言转到屏风后更换。冰蚕银丝锦触感微凉丝滑，贴在皮肤上极为舒适。礼服剪裁极为合体，将他宽肩窄腰、挺拔修长的身材完美衬托出来，玄色更显得他气质冷冽，如孤峰寒松，而那银线刺绣又在冷冽中增添了几分难以接近的尊贵。
他刚系好最后一根衣带，云澈便迫不及待地从屏风后探进头来，上下打量一番，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哇！”他毫不吝啬地发出惊叹，整个人都挤了进来。这衣阁内的屏风后空间本就不大，他这一挤进来，两人几乎贴在了一起。
云澈围着凌萧转了一圈，手指轻轻划过他胸前绣工精致的麒麟纹样，语气满是赞叹：“我就说这料子这颜色配你！瞧瞧，这气势，这身段，到时候往台上一站，底下那些仙子女修们还不得看直了眼？”他说着，语气里莫名带上了点酸溜溜的味道，“不行，大典那天我得看紧点你。”
凌萧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云澈仰着脸，因为兴奋，脸颊染着健康的红晕，桃花眼里像是落满了星辰，璀璨夺目。他身上那股独特的、阳光与果香混合的气息愈发清晰地将自己包裹。
“你呢？”凌萧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日低沉了几分。
“我？我当然也要试！”云澈这才想起自己的，连忙跑到外面，手忙脚乱地开始换那套绯红色的礼服。
凌萧站在原地，并未走出屏风，只是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换衣声，目光落在屏风缝隙处透进来的一抹晃动的绯红人影上，眸色渐深。
不一会儿，云澈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兴奋和期待：“我好了！凌萧你快出来看！”
凌萧缓步从屏风后走出，只见云澈正站在巨大的水镜前，左右顾盼。绯红似火，金色灿烂，将他白皙的皮肤衬托得愈发如玉生光。那衣衫极衬他，将他所有的明艳、跳脱、乃至一丝妖孽般的美感都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又像一枚熟透的、待人采撷的果实，耀眼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云澈对着镜子照了照，颇为满意，又转头看向凌萧，眼睛亮晶晶地寻求认同：“怎么样？不错吧？”
凌萧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久到云澈都快要忍不住再次开口催促时，他才缓缓吐出两个字：“尚可。”
云澈顿时像被戳破的皮球，垮下脸，不满地嘟囔：“就只是尚可？凌萧你眼光是不是有问题？明明好看到人神共愤了好吗！”
凌萧却没有再接话，只是走上前几步，停在他面前。两人一玄一绯，一冷一热，并肩立于镜前，身形相得益彰，气质迥异却又奇异地和谐，仿佛本该如此。
云澈看着镜中的两人，先前那点不满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心跳加速。他偷偷从镜子里瞄身侧面无表情的凌萧，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痒痒的。
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侧过头，笑嘻嘻地对凌萧说：“喂，凌萧，你看我们像不像凡间话本里说的那种……天生一对？”
凌萧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震，猛地转头看向他。云澈这话脱口而出后，自己也觉得有些过于直白和大胆，脸上发热，却强撑着不肯露怯，依旧笑着，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衣阁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交错。阳光透过窗棂，将空气中细小的尘埃照耀得如同金色的星屑，环绕着镜前红衣似火、玄衣如墨的两人。
凌萧的目光深邃，如同寒潭，紧紧锁着云澈，仿佛要将他吸入其中。就在云澈几乎要被他看得落荒而逃时，却见他极轻极缓地，点了一下头。
“……嗯。”
一个单音节的回应，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云澈的心头。
他……他承认了？他居然承认了？！
巨大的喜悦如同浪潮般瞬间将云澈淹没，让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傻傻地看着凌萧，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一个灿烂到毫无保留的、甚至有点傻气的大大笑脸。
“我就说嘛！”他猛地转过身，试图用夸张的动作掩饰内心的澎湃，伸手去拍凌萧的肩膀，“本师尊的眼光怎么会错！我们就是……”
话未说完，因为他突然转身的动作，宽大的绯红衣摆绊了一下，他整个人重心不稳，“哎呀”一声直直朝前栽去。
预想中撞上冰冷地面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他的腰，将他稳稳地带向一个坚实而温热的怀抱。
云澈的脸撞进凌萧的胸膛，鼻尖瞬间被那股冷冽又熟悉的清寒气息充斥。隔着薄薄的衣料，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胸腔下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咚……
一下一下，仿佛敲击在他的耳膜上，与他自己骤然失序的心跳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他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凌萧腰侧的衣服，指尖触及冰滑的银丝绣线和其下温热的肌体温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云澈能感觉到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箍得很紧，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凌萧的下颌似乎无意地蹭到了他的发顶，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
他僵在凌萧怀里，一动不敢动，脸烫得快要烧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鼻息间全是凌萧的味道，和耳边那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不知是他的，还是凌萧的，或许两者皆有。
凌萧低头，看着怀中人绯红的耳尖和那微微颤抖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那抹绯红，比云澈身上耀眼的礼服还要灼热，仿佛一直烫进了他的心底最深处。
他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
昨夜是同榻而眠，今晨是醒来时的相拥，但都比不上此刻，这人如此真实地、毫无缝隙地嵌在他的怀里，温暖，鲜活，带着令人心悸的颤动。
并不讨厌。
甚至……想要更多。
这个念头如同破土的毒芽，瞬间攫住了凌萧的心神。他揽在云澈腰间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师……师尊？”
衣阁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略显迟疑和惊讶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室的旖旎静谧。
如同被惊扰的梦境，云澈猛地从凌萧怀里弹开，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并不凌乱的衣襟，眼神飘忽，不敢看门口，也不敢看凌萧。
凌萧缓缓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截腰身的柔韧触感。他面上依旧是一片冷寂，只是眸光比平时更加幽深，他转向门口，神色如常地看向来人：“何事？”
站在门口的正是顾昭和林曦。
林曦张着嘴，眼睛瞪得圆圆的，显然是被刚才看到的景象惊到了。顾昭虽面色平静，但眼中也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
他们本是来请示关于大典座次安排的细节，没想到竟撞见两位师尊……抱在一起？虽然很快分开了，但那氛围……着实不一般。
顾昭率先反应过来，敛目垂首，恭敬道：“打扰师尊。弟子与林曦前来请示宾客座次安排之事。”他语气平稳，仿佛刚才什么也没看见。
林曦也赶紧跟着低下头，小声附和：“师尊，凌萧师尊。”
云澈干咳两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却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啊……座、座次啊……那个，玉简上不是有草案吗？就按那个来……微调的地方你们自己定就好……”他现在脑子乱糟糟的，根本没办法思考这些琐事。
凌萧看了明显不在状态的云澈一眼，对顾昭道：“按旧例即可。若有争议，交由执事长老裁定。”
“是，弟子明白。”顾昭应道。
林曦偷偷抬眼，飞快地瞄了一眼面红耳赤的云澈和虽然面无表情但似乎……气场没那么冷的凌萧，心里的小人已经在兴奋地尖叫了。两位师尊的关系果然越来越好了！
“那……弟子告退。”顾昭拉着还在偷偷兴奋的林曦，行礼准备离开。
“等等！”云澈忽然叫住他们，试图挽回一点身为师尊的威严，“礼服送过去了，你们两个试过了没有？合身吗？”
顾昭停下脚步，回道：“回师尊，尚未试穿。”
“那还不快去试！”云澈立刻道，“不合身现在改还来得及！快去快去！”他急着把这两个目睹他“失态”的弟子打发走。
“是。”顾昭从善如流，再次行礼，带着林曦退了出去。
走出衣阁一段距离，林曦才忍不住扯了扯顾昭的袖子，压低声音，激动地说：“顾师兄！你看到了吗？刚才凌萧师尊抱着云澈师尊！”
顾昭“嗯”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师尊们的关系改善，他乐见其成。
“真好！”林曦笑得眉眼弯弯，“大典那天，一定会非常非常圆满的！”
另一边，衣阁内，随着两名弟子的离开，气氛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和尴尬之中。
云澈脸上的热度还没完全退下去，他偷偷瞟了凌萧一眼，发现对方正看着那两套礼服，似乎刚才那个意外的拥抱和弟子们的打扰都未曾发生一般。
但云澈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了。那颗被投入暖石的心湖，此刻正荡漾着一圈又一圈越来越大的涟漪。
他摸了摸自己依旧发烫的脸颊，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却又忍不住泛起丝丝缕缕的甜。
或许……或许这块万年寒冰，真的有那么一点点，被他捂热了呢？
……
顾昭与林曦回到他们所住的院落。
属于他们的两套礼服也已送达，整齐地放置在铺着软缎的托盘里。
一套是沉静的深蓝色，绣着银色的暗云纹和松鹤延年图样，沉稳内敛，与顾昭的气质十分相符。
另一套则是明亮的月白色，用浅金和银色的丝线绣着繁复的星辰与流云纹路，袖口和衣摆处点缀着细小的珍珠，清新雅致，又不失华美，正配林曦灵动的气质。
“顾师兄，快试试！”林曦拿起那套深蓝色的礼服，眼睛亮晶晶地催促顾昭。
相较于云澈的外放，顾昭的情绪总是内敛许多。他接过礼服，温声道：“好。”
两人分别转到屏风后更换。
当顾昭换好礼服走出来时，林曦的眼睛瞬间直了。
深蓝色的锦缎衬得顾昭肤色愈发白皙冷峻，银色的刺绣在光线下流转着低调的光华，将他挺拔如松的身姿完美勾勒出来。他平日里便已是极为出众的相貌，此刻在华服的映衬下，更添了几分高不可攀的尊贵与清冷，宛如九天之上的皎月，清辉遍洒，却遥不可及。
林曦看得呆了，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脸颊慢慢染上红晕。
顾昭见他愣愣的不说话，微微挑眉：“不合适？”
“合、合适！太合适了！”林曦猛地回神，连连点头，声音都有些结巴，“顾师兄，你……你这样穿，太好看了……”他搜肠刮肚，也找不出更华丽的词藻来形容此刻的顾昭，只觉得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用在他身上都不为过。
顾昭看着他呆呆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走上前，很自然地替他理了理月白色礼服上稍微有些歪斜的衣领：“你的呢？让我看看。”
林曦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换好，连忙手忙脚乱地系好最后的衣带。
月白色的礼服穿在林曦身上，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他的纯净与灵动。金色的星辰纹路在他行动间若隐若现，宛如夜空流淌，袖口的珍珠更添几分精致。他笑起来时，眼若弯月，唇红齿白，与这身衣服相得益彰，像是偷溜下凡间游玩的小仙童，不染尘埃，明媚可爱。
顾昭的目光柔和下来，轻声道：“很好。”
得到他的肯定，林曦笑得更开心了，拉着顾昭的手走到房内的铜镜前。
镜中映出两人的身影。一深蓝，一月白；一沉稳，一灵动；一冷峻，一温暖。截然不同，却又无比契合地站在一起，仿佛他们天生就该并肩而立。
林曦看着镜中的顾昭，又看看镜中的自己，心里被巨大的幸福和满足填得满满的。他悄悄伸出手，勾住了顾昭垂在身侧的手指，低声呢喃：“顾师兄……我们真的要结为道侣了。”
不是梦。是真真切切的，马上就要到来的事实。
顾昭反手握住他微凉的手指，收紧在掌心，声音低沉而肯定：“嗯。”
无需更多言语，彼此的体温和紧握的双手，已经传递了所有的心意和承诺。
阳光透过窗棂，将相拥立于镜前的两人的身影拉长，交融在一起，再也分不开彼此。
微风送来远处寒潭峰上特有的梅花冷香，也送来了大典前夕，那弥漫在空气中，越来越浓的、甜蜜而庄重的气息。
所有的准备都已就绪，只待吉时到来，许下此生不渝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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