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门虚掩着。夜已深,耳畔除了蝉鸣,只余夜巡急促又整齐的踏步声。
玉夭灼小口喘着气,试图平复擂鼓般的心跳。
林揽月的无心之言再一次回荡在耳畔。
真是有够荒谬的…… 玉夭灼鼓了鼓嘴,似在责备自己的胡思乱想。
仅因揽月一句模糊不清的“白衣白发”就失了方寸,大半夜杀师兄一个回马枪?
她怎么会心浮气躁到这种地步?
但,若真是他呢……
玉夭灼食指指腹拂过大拇指指甲的弧度,突然想起大婚夜偷瞄到的狼藉,心底又莫名一紧。
那一刻的心惊肉跳,仿佛再次攫住了她。
如果师尊真的来了,在这深夜,他来找师兄是为了什么?
难道……还会像上次那样吗?
一股子担忧浮上心头——她不想看到师兄受伤。
林揽月不满几人选的客栈,豪掷千金包下上等客房,连地板都擦得光可鉴人,映着廊下夜明珠温润的光辉。
唯独眼前这道门缝后,渗出的是一片沉甸的漆黑。
迟疑的步子缓缓迈开。将至门前,夭灼深吸一口气,伸手欲推门。然而,门却从里面被猛地拉开一道更大的缝隙。
少年因发热而微红的脸,顿时占满了那片漆黑。
“师兄?”玉夭灼被这突然冒出的人脸吓了一跳。
“师妹?”凌泉的声音比往常沙哑许多,夹杂着些许的慌张,“怎么了么?”
玉夭灼一见到他,心中猜想确定了七八。
凌泉此刻的模样着实不算好,他眼尾有些泛红,但瞳孔却是黑到极致。
墨发微乱,衣襟有些歪斜,领口处甚至带着些褶皱,似刚与人拉扯过。
玉夭灼看到他这样子,说不心疼是假的。
她视线不经意般往凌泉身后看去,“我,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师兄,想来看你睡下没……”
凌泉虽脸整个都漏了出来,但身子却藏了一半在门后。
他听到女孩之言,又见她神情中的心疼,眼中即刻闪过几分欣喜。
可紧随着,这份欣喜被一股子阴郁掩去。下意识想要拉门的动作硬是止住了。
这很不寻常。
若换做以往,凌泉及是口上不说,定然也会口是心非放她进去。
可他只是将门拉紧了点,说道:“我无碍,已经睡下了……方才只是有些口干,起来喝了碗水。”
“师兄……你真的已经无事了么?”玉夭灼舔了舔嘴,试探道,“你房里……半师兄有没有来找你呀?”
凌泉把门缝挡得严严实实,“屋内只有我一人。”
他在说谎。
凌泉压在门上的手使了些力气。
屋内,玉羽涅并未离开。还是……被他揍了一拳的玉羽涅。
他不敢想象,若是这副模样的玉羽涅被夭灼看到,夭灼心中会如何想他。
又会……如何心疼她的好好师尊。
凌泉心中五味杂陈。
他自是知道,在师尊面前他总是不够格的。
夭灼关心的,只会是师尊。
可是现在,他心悦之人眼中只有他,心里也只有他。
她说她关心他,故而深夜折返。
是为了他……凌泉嘴角不觉扬了几分。一丝窃喜悄然滋生。
她这次,只是为了他而来。
凌泉几乎要沉溺在这份温暖里,甚至下意识想要侧身,让她进来。
屋内窗子没有关,月光却没迈进屋内多少,玉夭灼看不到多少房内的景象,只得看到银光被隔断在窗前,前方是一片漆黑。
难不成……是她想多了吗?
玉夭灼将注意力拉回到少年身上。
“师兄,”她声音放得更柔,“你若真不舒服,我今晚便留下照看你吧,林小姐那边,我稍后去解释就好。”
她是真的下定了决心,想要留下来照顾他。
此时此刻不为别的,只因她关心师兄。
可就在这时,“咚。”一声极响,从屋内那片凝滞的黑暗深处传来。
玉夭灼笑意僵了片刻,随之脚尖踮起,想往屋内看去。
而凌泉,将她这瞬息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顿时,欣喜烟消云散,脑袋停滞了一息后,他突然轻笑一声。
呵。果然还是这样吗。
原来她深夜折返不是为了他——是为了确认那个人的存在。
霎时间,心中那片柔软被难以言喻的酸楚代替。
头又开始痛了。
凌泉死死咬紧牙关,脑海中浮现出他那句本是想去挑衅那人,却自讨苦吃的话语。
她方才为了这个人与他置气。如今,又为了见这个人,不惜装模作样来哄骗他。
凭什么?
凭什么他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人,心里永远想着……别人!
她到底怎么察觉出那人的存在的?又为什么每次都能精准发现那人的踪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个人有什么好,能夺得她这份特别的关注?!
明明,现在他……才是她的夫君。
那张和离书又一次在他脑海中浮现,还有那张令他作呕的脸。
阴暗的念头如同沼泽里的气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想把她拉进来,想让她眼里只看得到他,想让那个人亲眼看着……
到底是谁,配吻上她的唇,占有她所有娇媚。
这想法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但病中的大脑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克制。在夭灼因那声响动而失神、唇瓣微动似乎要唤出那个名字的瞬间,凌泉凭着本能动了。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
“呃!”玉夭灼猝不及防,撞进他滚烫的胸膛,“师兄!你做什么?!”她惊慌地挣扎,手抵在他起伏剧烈的胸口。
凌泉却像是听不见,手臂收紧,滚烫的唇几乎贴上她冰凉的耳垂:“师妹不是……最关心我么?
“我很难受,头好痛……你能不能帮帮我……”
玉夭灼被他禁锢在怀中,挣扎不得。而那片近在咫尺的黑暗里,另一道冰冷刺骨的视线,更让她浑身僵硬。
是师尊,定然是他。
“放开……!凌泉,你烧糊涂了!”
闻言,凌泉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滚烫的额头抵着她。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愿意叫他的名字吗。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箍着她的手臂微微发抖,却没有松开。
玉夭灼终于用尽力气猛地挣脱,踉跄着后退数步。她看着凌泉潮红的面颊,又望了望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好可怕。
本能的畏惧从心底攀升。
她看着凌泉漆黑的瞳孔,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必须逃走。现在的师兄很不正常。
可是……
“师兄,你没事吧!你现在很不对劲,我,我还是去找李师兄,让他……”虽然心中恐惧不已,但她还是上前想去关心凌泉。
“你走!”凌泉却怒吼一声,吓得她一个颤栗。
玉夭灼嘴巴翕动着,她从来没被人这般吼过,眼眶不争气地一点点泛起红,脚却不肯动。
她是真的放心不下凌泉,可也不敢开口说话了,只是固执地站着,心下想着对策。
凌泉见女孩犹豫不决的神情,心中却是另一片凄凉。
都这样了,还想见到那个人吗?
他,究竟对她有多大的吸引力!
她越是要和那个人相见,他便越不想让他们碰面。
“我叫你走啊!”凌泉低声吼着。下一秒,“砰!”的一声,门狠狠在玉夭灼眼前被摔上,止住了她所有话语。
门外静了许久后,才传来女孩的哭腔:“那……师兄你早些休息,我明一早就来看你。”接着是犹豫的、迟疑着远去的脚步声。
凌泉立即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面朝着门缓缓滑跪在地。
他蜷缩起来,将发烫的脸埋进膝盖,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黑暗中,那道冰冷的视线依旧钉在他背上,直到房内真的只剩他一人,也久久不散。
-
漆黑攀爬到凌泉的背后,玉羽涅静立于黑暗深处,如同一尊被阴影供奉的神祇。
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擦过唇角,传来细微刺痛,让他清晰感知到颊边那处乌青的存在。
他与凌泉虽情分已尽,但这少年素来骄傲,即便言辞如刀,几次交锋从未真正伤他。
这般实打实的一拳,确是例外。
想来,逼他与夭灼和离,是真真切切踩碎了他最后的底线。
但这一拳,只要玉羽涅想,他本是能轻易躲开的。
为何不躲?
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掠过他无波的红瞳。
或许,在凌泉的拳头携着风声袭来的瞬间,他有一刹那认同了这一击的正当性。
他默许了这疼痛,如同默许了自己内心隐秘的罪。
然而,这自我厌弃的念头仅存在了一瞬,便被迅速覆盖。
他岂会对亲手抚养大的弟子抱有不堪的心思?绝无可能。
就在他要将这一切行为的逻辑归于平常之时,门外传来了那个让他道心微颤的声音。
她来了。
几乎是同时,一个念头划过脑海:要让她知道,我在这里。
这念头来得如此迅猛而直接,让玉羽涅伪装起的心思再一次波动。
但他随即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借口——他需得让夭夭亲眼见证凌泉的失控与狼狈。
他要让她明白,这个情绪不稳、甚至会对他这个师尊动手的少年,绝非良配。
他此举,是为了让她死心,是为了她好。
看啊,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于是,在那处的僵持中,他垂在袖中的手指微动,一枚温润的玉扳指被他不轻不重地磕在了身旁的木桌上。
“咚。”一声清响,恰到好处地穿透门扉,既足以引起门外人的注意,又不至于过于刻意。
果然,他听见了少女那声短促的抽气,想象得出她骤然亮起的眼眸。
也立刻感受到了……凌泉因此而彻底爆发的、绝望的戾气。
听着门外骤然加剧的挣扎与混乱,玉羽涅隐在黑暗中的身影依旧挺拔。
只是那背在身后的手,指节已捏得泛白。
啾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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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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