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吓得连退数步，摇头道:“诸位定是认错人了!”
乌云散尽,天光洒落,照亮少年清俊的容颜。眉峰斜飞入鬓,带着与生俱来的磊落与无畏,线条分明的脸庞尚存稚气,却已初具锐意。身形挺拔如修竹,宽肩窄腰,墨色长发垂落,发质坚韧,唯头顶略显蓬松,平添几分不羁。
“您的容貌与师父分毫不差，还有这配饰,正是师父本命神剑“碎星'所化，周身灵气,更是纯粹的锐金之气!”为首的仙人跪着往前几步，言之凿凿。
小翠觉得莫名其妙，什么碎星，自己不是一根草吗?
“师父自从百年前就不知所踪，早有传言说您已经仙陨，全师门无一人相信，所以这才来到下界，希望觅得您的下落。”面前一排仙人齐齐跪下，云舒头皮发麻，只觉得自己要折寿几年。
不对，刚好百年，云舒想到什么，颤颤巍巍地开口：“你们的师父是谁？”
“白虎神官，云涯。”
云舒听罢眼前一黑，完了，仇人的弟子找上门来了，要是发现洞穴里被我吸了灵力的白虎，不用等他醒来，这些徒子徒孙都够自己喝一壶的。
云舒决定先把面前的人稳住，认下了白虎身份。“我确实只有这百年间的记忆，生于天地间，姓谁名谁一概不知。”
“百年前您下落不知，整个上界的白虎气息也近乎微弱，连带着下界战争不断，民不聊生，其余四星宿的神官都说您......”说着说着仙人声音哽咽，难以为继。
云舒将他们扶起来，眼前的人定定地看着云舒，眼底的泪光闪动，他深吸了口气，开始介绍：“我是您座下十七号弟子，名叫羽见，这位是五十七号，这位是一百一十七号......”
白虎这是多有好为人师?！云舒听得瞠目结舌。
又走不掉，只能既来之则安之，跟随羽见踏上了仙舟。“这个仙舟乃是一种仙兽，名叫巨鳌，生性亲人，所以可以当仙舟使用。”羽见一一给云舒介绍眼前所见的一切。
“现在上界四大神官割据一方，互相不干涉，您乐为人师，收了许多徒弟，有的学成之后下山了，有的跟我一样去下界找您了，但大部分还留在山上……”介绍完眼前的，羽见开始介绍上界的情形。
云舒听的半懂不懂，只一股脑全部记住，渐渐的，便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今日体力消耗太大，此刻困意逐渐上头。
羽见见状,悄然退下，嘱咐守门弟子:“师父遭此大劫,灵力大损形貌亦返少年。尔等守好门户,勿扰清修。”
*
云舒倒头便睡,一梦便是昼夜轮转。再睁眼,仙舟已抵上界。
“仙门将至,弟子已传讯回山。稍后若有门人相迎,师父您只需颔首示意即可。”羽见体恤师父记忆全是，低声叮嘱。
仙舟穿破流霞,稳稳悬停。只见飞檐朱阁隐现于苍翠松涛之间,白玉阶上,数百弟子列阵如林，肃穆无声。
阵首弟子踏前一步,声震云霄:“恭迎师尊回山!”声浪滚滚,群山回响。
珠帘无风自卷，云舒在羽见陪同下,凌空踏虚，飘然落下。阵首弟子上前禀报门中诸事,云舒听得云山雾罩,面上只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淡笑,偶作颔首。
一路行去,不断有弟子趋前拜见,行至主殿参宿宫前,云舒只觉嘴角已然僵硬。
“诸事已毕,尔等且退下。我与师父、师弟尚要事相商。”羽见瞥见云舒偷偷揉脸,适时挥退了意犹未尽的弟子。
步入参宿宫主殿,云舒呼吸一室。穹顶之上，白虎星宫虚影缓缓流转,浩瀚星辰之力垂落，殿内灵气纯净浓郁。
“师父当真……全忘了?”刚退至殿内,阵首弟子便忍不住问道,眼中关切与探究交织。
“这是十八师弟胧夜。如今山上主事的亲传弟子,便只有我二人了。”羽见向云舒解释,略带责备的眼神落在胧夜身上。
云舒心中稍安，熟悉白虎的旧人不多,或许能瞒得更久些。
“确然……记忆全无。”云舒垂眸，摆出一服可怜的模样。
“无妨!”胧夜爽朗一笑,眉宇间依稀有青狐的灵动，“如今门中诸事皆有长老操持,师父您安心休养便是,偶尔露个面即可。您的洞府弟子们日日打扫，不敢携带。”
羽见本想亲自引路,奈何堆积如山的门务亟待处理,只得匆匆告退，胧夜引着云舒来到主峰之一的霜锷山。
“师父您素喜简朴,洞府略显清寂。那片竹林是您之前最喜爱的地方,弟子们幼时常在那儿寻您论道。”胧夜指着洞府外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絮絮说起旧事。
在他口中,白虎云涯并非高高在上的神祇,而是温和宽厚、诲人不倦的师长,仙门数百弟子,或多或少皆蒙其亲手点拨。
“洞府向来无需仆役。羽见师兄言您术法尽忘，弟子备了些基础典籍置于案上。师父若有吩咐,传音唤我便是。”胧夜恭敬一礼,悄然退去。
云舒来到洞府内，没有翻开案上典籍，他先把小翠揪出来，“坦白从宽，你不是说自己是根仙草吗，怎么摇身一变成了白虎本命神剑。”
云舒这一路都憋着，等到没人的地方就开始质问小翠。
可是小翠看起来比他还迷茫,“我也不知道，我生来就是一根草，对白虎毫无印象。”
云舒面上狐疑地看着他，心底还是相信的，因为小翠的脑袋瓜子简单，骗不了人。
两人翻开案上典籍,因为是基础法术，所以讲解得生动形象，云舒和小翠也算中上天资，看了两眼就学会了。
“啊！”小翠惨叫了一声，然后咚地一下跌到了地上，云舒试了试刚学会的法术，果然信手拈来。
小翠也开始反抗，两个菜鸟新手打得有来有回。
闹得精疲力尽，两人并排躺下，云舒看着上界陌生却澄澈的天，终究还是没摆脱白虎的阴影，待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万一白虎醒来，自己鸠占鹊巢，焉有活路。
“云舒云舒，如果你真的是白虎神官，那山洞里面的是谁？”小翠也开始担忧，“还有我，明明就是一根草，为什么他们都说我是神官的本命剑。”
“诶，你记得你醒来就叫我主人吗，我问你的时候你还说，是自然而然地说出口，对吧。”云舒害怕小翠把真正白虎的下落说出去，开始胡编乱造，“山洞里的白虎只是一个壳子，我才是真身，你想想，毛化形天下罕见，这还不能说明吗。”
小翠皱叶子想了想，接受了自己身份的转变，“那我之后在人前就叫你神官云涯了。”
*
翌日，胧夜送来更高深的术法典籍。他原形是一只青狐,幼时被白虎所救带上仙山,名字“胧夜”亦是师父所赐,故而对白虎格外孺慕。
“师父,失忆非劫,万勿忧心劳神。胧夜放下典籍,温言叮嘱几句,便匆匆下山授课去了。
自此,云舒一头扎进浩瀚道藏。他天资聪颖,又有羽见、胧夜解惑,加之那身从白虎处薅来的、浑厚无匹的锐金灵力为根基,进境可谓一 日千里。
那场天劫,终究是成全了他。
之前身为逆毛化形，他不知需积攒多少灵力方能渡劫，只能拼命汲取,几乎将白虎吸干。当初虽未用上,如今这海量灵力却成了他冒充神官、修习上界妙法的最大依仗。
然而,纵使进境神速,他展现出的水准,距一位真正的神官仍相去甚远。总不能永远龟缩洞府,不见外人。
上界与下界有天堑，但是只不允许下界的人上来，必须要乘坐仙舟，而上界的人却可以在两日之内往返。
耗费整整一天一夜，云舒才偷偷潜回浮沱山山洞，用自己在藏书阁学会的阵法加固了洞府禁制,确保稍有异动立可感知。
他探查了白虎灵力——比想象中磅礴得多!云舒心中五味杂陈:这便是天生神祇吗?穷尽自己之力,还是难及其万一，挫败感如藤蔓缠绕心尖。
云舒立于山洞,望向洞外那方狭小却熟悉的天空。纵然已至仙山,习得妙法,看似挣脱樊笼，其实仍在巨树的阴影下挣扎。
与他还是一根毛的时候又有何区别?
云舒枯坐洞中一日一夜,脑中放空,只愿与山风陪伴。
*
返回上界洞府,云舒开始了近乎自虐的闭关。胧夜数次来访,皆被禁制挡回。
小翠得了羽见所赐仙丹,省却数年苦修,竟也化形成功——一个绿衣灵动、眉眼带笑的少年。
他耐不住山中清寂,三天两头溜下山,混迹于低阶弟子中嬉闹玩耍,常常数日不归。
洞府外那片曾被白虎钟爱的竹林,枯黄的竹叶层层覆盖,无声地堆积了十个寒暑春秋。
“轰——”
紧闭的石门发出一声闷响,缓缓开启，一股无形的锋锐之气骤然席卷而出。
一道挺拔的身影踏出洞府，云舒依旧是少年形貌，眉字间那份天生的磊落无畏犹在,却沉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凝练与沉稳。他抬首,目光穿透疏朗的竹枝,望向那片阔别已久的上界天空。
山风拂过,吹动他垂落的长发,发梢坚韧依旧,头顶那缕蓬松却已服帖,与周身浑然一体的锐金之气再无半分违和。
云舒出关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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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白虎仙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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