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的稚气已悄然褪去,银发如瀑,更衬得云舒眉目清冷,气质沉疑,俨然一副高深莫测的神官模样。
收到传音的羽见与胧夜匆匆赶来,齐齐拱手:
“恭贺师尊出关!”
胧夜的目光落在云舒那头银丝上,眼底翻涌起浓稠的怀念——白虎神官生来便是华发如雪。如今师父这般,倒像是时光倒流。
自然不是巧合，是云舒翻看典籍，刻意为之。
“师父……您的记忆……”胧夜按捺不住,率先开口,眼中满是希冀。
“尚未恢复。”云舒神情淡漠,并未看他们，只将视线投向远方云海，“然法力已复七八，不日，吾将再赴下界。”他顿了顿,语气不容置喙，“你们且退下吧。”
“那碎星……”
“留他在山上即可。”
待二人身影消失,云舒紧绷的肩线才微微松弛，端着神官的架子,着实累人。言多必失,唯有沉默是金。
腾云驾雾之术早已娴熟于心。不过一个时辰，云舒的身影便已出现在下界浮沱山上空。
自己真是进步斐然，他心中微哂。记得上一次偷偷潜回，可耗费了整整一日一夜。
洞府禁制完好无损,洞内景象与离去时别无二致。云舒的指尖缓缓拂过粗粝冰冷的岩壁，每一次重返此地,心境皆不相同。他只愿下一次归来,已能彻底挣脱白虎的阴影。
那沉睡的白虎依旧维持着亘古不变的姿态. 周身皮毛竟已恢复往日的光洁顺滑，在幽暗中泛着微弱的灵光。天生神祇,即便沉眠,灵气亦能自行运转,生生不息。
云舒只淡淡瞥了一眼,便转身离去,再无留恋。
浮沱镇历经水鬼之劫,短短十数载休养生息，竟又恢复了勃勃生机。
信神求神无神，厌鬼害鬼得鬼。
下界哪来的神，浮沱河上年年飘荡的河灯，点燃的全是人心**，水鬼也是**催生的孽果，浮沱镇的人也终将毙于**。
云舒化作凡人模样行走在街巷。如今的河神节已成为禁忌，无人再敢提及。
看着物是人非的浮沱镇，云舒只觉得恍如隔世，忽然，一条幽深小巷里的咒骂殴打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该死的灾星，滚远点。”几个肥头大耳的富家少爷在对一个孩子拳打脚踢，唾沫星子横飞。
那孩子瘦骨嶙峋,关节处布满摩擦出的血痂与污垢。他倔强地用双臂支撑着身体,不让脸颊触碰肮脏的地面,维持仅有的尊严。
“天煞孤星!克死全家的扫把星!”
孩子死死撑着脖颈,过长脏污的黑发遮住了面容,看不清神情。
是绝望吗?被天灾之体困住的一生，从出生就意味着悲惨的一生。
云舒缓缓蹲下，无形的力量悄然拂开那几个施暴的少年。他伸出手,轻轻扶起了地上的孩子。孩子缓缓抬头,一双沉寂如古井的眼眸望向他,毫无波澜,随即又疲惫地闭上,如同一个失去牵线的破败木偶,逆来顺受。
“你家在哪?"云舒的声音放得极轻。
孩子毫无反应,喉咙里只发出沙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他哪来的家。”旁边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忍不住开口,他虽落魄,至少没有满身伤痕，“他可是天灾之体!落地就克死了亲娘,周岁没了爹,五岁那年,整个府上几十口人一夜暴毙!你靠他这样近，你就不怕……?”
“无妨。”云舒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算不得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起,轻得仿佛一片习毛。手臂收紧的瞬间,又怕弄疼了他,忙放松力道,轻轻抚了抚孩子嶙峋的脊背。他用手温柔地托起孩子的下颌,擦去脸上厚厚的污垢。
“青龙印?!”云舒瞳孔微缩,低声惊呼。擦净的小脸上，一枚青色的龙形印记正闪烁着微弱却不容错辩的光芒！
“四大神兽之一的青龙，堂堂天庭神官，怎会在此处?”云舒将孩子紧紧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他枯草般的头发，“可愿跟我回家?”
没等到回答，云舒发现小孩早已昏迷过去。
*
洗净的孩子露出原本清秀的轮廓,却因长期严重的营养不良,脆弱得如同琉璃,承受不住云舒一丝一毫的灵力滋养，调养身体,成了当务之急。
从阴暗的小巷到客栈,这孩子始终沉默如石。云舒检查过他的喉咙,并无损伤。不言不语,大概是这残酷世间留给他的唯一盔甲。
喂水喂饭时,孩子明明虚弱得难以自主吞咽，却依旧吃得狼吞虎咽,仿佛每一口都是与命运的抢夺。云舒的手掌轻轻落在他头顶,温柔抚摸着。孩子抬起眼,那双沉寂的眸子看向云舒,带着一丝被世界反复伤害后的警惕与茫然,像只被遗弃太久,浑身炸毛的幼猫。
“有名字吗?”云舒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孩子咀嚼的动作顿住了。过了许久,才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逢渊……这个名字,你喜欢吗？”云舒试探着 问。
孩子依旧没有反应。
“那便先叫你逢渊了。若是不喜,待你长大些，再为自己取一个喜欢的名字,可好?”
这一次,逢渊终于轻轻点了下头。
得到回应，云舒松了口气，才想起来青龙印的事。
没想到啊没想到，当时在藏书阁翻遍了都没找到逃脱之法，面前不有跟现成的大腿吗，如果自己做个好师尊，到时候身份败露，这小青龙肯定也会护着自己。
这青龙印记太过惹眼,云舒也不想它被旁人看到，坏了自己的好事，就施法将其悄然隐去。
*
“此子乃吾下山偶得,从今往后,便是尔等的小师弟了。”云舒回到上界仙山,向羽见与胧夜宣告。
胧夜闻言,整只狐狸瞬间黯淡下去,头顶“噗” 地冒出一对毛茸茸的青灰色耳朵,此刻正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云舒本体是跟毛，看到毛茸茸不由自主便觉得亲切。
“起身吧。”云舒面上波澜不惊,伸手虚扶胧夜 起身,宽大的袖袍却不经意地扫过那对垂下的狐耳。敏感的耳朵被布料拂过,下意识地抖了抖。
云舒内心满足,面上却依旧是一片淡漠： “下去吧。”
*
养崽的日子正式开启。
白虎仙山上的弟子大多早已辟谷,偶有进食也不过是仙丹灵果,哪里寻得到凡俗烟火?云舒只得亲自挽袖下厨。
一碗油润透亮、热气腾腾的面条摆在了逢渊面前。“尝尝看，为师的手艺。”云舒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逢渊这几日恢复了些许气力，已能自己进食。然而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根深蒂固,他坐下 便立刻狼吞虎咽起来。云舒纠正了几次无果，也就由他去了。
逢渊总习惯缩在角落的阴影里。云舒便用香 喷喷的点心诱他过来,趁其不备,一把捞进怀里圈住。逢渊埋头小口啃着点心,云舒便对着什么都不懂的他絮絮叨叨：
“堂堂青龙,混得比洞里那位还惨……”
“这童年……啧,比我这根毛还坎坷。”
“当初真不该贪那点灵力,如今骑虎难下,进退 维谷……”
“贪心不足蛇吞象,偷鸡不成蚀把米……”
“悔啊……”
小孩一直不说话，像一个沉默的听众，云舒乐得自在，嘴巴巴拉巴拉不停。
小孩嘴巴也忙着咀嚼不停。
*
看着逢渊苍白的脸颊渐渐有了血色,干瘦的小胳膊小腿开始长肉,抱在怀里不再硌手,甚至还会无意识地往他怀里蹭蹭……云舒心中溢满了奇异的满足感。
此刻,怀中的小人儿像只温顺的小猫,之前打结的长发被剪短,如今正冒出毛茸茸的新茬。
忽然,这只小猫开口了,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 ，“你……当真是仙人?”
云舒正叭叭个不停的嘴和揉着他发茬的手同时顿住。“自然，你……之前不信？”
“以前……谁靠近我,谁就倒霉。”逢渊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可你……没事。我才信了。”
云舒心中涌起一阵暖意,这小家伙终于主动回应了。然而逢渊说完这两句，又抿紧了嘴唇,变回了那个安静的小哑巴。
云舒无奈,只得继续绕着他的发茬玩。逢渊脾气极好,从不生气。云舒叹了口气,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逢渊啊,你多跟我说说话吧，逢渊。”
在云舒日复一日的话疗和精心照料下，逢渊虽仍是那个沉默内敛的孩子,但身体肉眼可见地壮实起来,不再是当初那副风吹就倒的可怜模样。
云舒觉得时机成熟了。
“想学仙法吗?学成了,能变得很厉害。那些曾欺辱你的人,再不能伤你分毫。”
话音刚落,云舒便看到逢渊眼中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那光芒如此炽烈,几乎驱散了所有阴霾。
“我愿意!”他用力点头,声音虽稚嫩却无比坚定,“我愿意学!”
“修仙之路,苦不堪言,不会比你过去受的苦少半分。”云舒正色道,“你须得想清楚,做好准备。”
逢渊攥紧了小拳头,指节微微发白,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超越年龄的决绝:“嗯!我不怕!”
*
出身未捷身先死，云舒没想到,逢渊竟不识字。
转念一想,倒也在情理之中。一个被世人厌弃、视为灾星的孤儿,怎会有机会触碰书本?谁又会为他延请教书先生?
云舒只得又从下界搜罗来几本启蒙识字书。他忽然发觉自己身兼数职:教书先生、厨子、师父,外加一个操碎心的老父亲。
虽然刚开始目的不纯，渐渐的他也乐在其中。一半是养育这幼小青龙的新奇与期待,另一半则是那隐秘的、提前抱住未来超级大腿的暗爽。
识字书到手不过两日,逢渊竟已认得了大半。
“我们小逢渊真是个小天才!”云舒忍不住双手捧起逢渊的小脸,爱不释手地揉搓着,像揉一团软乎乎的面团。
“鱼酥……”逢渊被揉得口齿不清。 “是云一—舒——”云舒笑着放开手,纠正道， “这是我的名字，可记住了？
逢渊眨了眨眼,带着一丝困惑:“可他们……都说你叫云涯？”
云舒蹲下身,平视着逢渊清澈的眼睛,伸出小指,神情认真又带点狡黠:“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逢渊看着那根伸出的手指,小脸绷得紧紧的，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伸出自己的小指,笨拙却坚定地勾了上去。
看着他这副小大人般严肃的模样,云舒再也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好,好!”他好不容易止住笑,正色道: “那……明天开始,为师就教你真正的法术入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