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同白驹过隙,悄无声息地滑过,转眼间,南秋来到青冥仙宗已有小半年了。
清晨,天还未大亮,南秋就自己爬下了那张对于五岁孩童来说过于宽大的沉香木榻。
小人儿努力地踮着脚,想去够挂在衣架上的月白云纹小袍——那是叶长安前几日特意为他炼制的法衣,冬暖夏凉,还能抵挡渡劫期修士的一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他一步取下了衣袍。
“今日怎起得这般早?” 叶长安的声音带着晨起时特有的沙哑,温柔地笼罩下来。
他不知何时已站在南秋身后,手中不仅拿着衣袍,还有一双绣着瑞兽纹样的小靴。
南秋转过身,仰起小脸,一本正经道:“师尊昨日说,晨起灵气最盛,最适于修行,南秋不能偷懒。”
叶长安眼底漾开笑意,蹲下身来,亲自为他更衣。那双在外能执掌乾坤、斩妖除魔的手,此刻正耐心地为小徒弟抚平衣服的褶皱,动作细致又熟练。
“南南有向道之心,为师甚慰。”叶长安为他理好衣领,指尖不经意拂过南秋颈侧,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但也不必急于一时,修行之路漫长,南南的首要之事是平安喜乐,其他的,交给师尊便好。”
南秋似懂非懂,乖巧地点点头,小人儿习惯了师尊无微不至的照料,张开手臂,任由叶长安为他穿戴整齐。
束发时,南秋坐在水镜前,小口小口吃着叶长安递到嘴边的莲子糕。糕体温热清甜,入口即化,怎么都吃不腻。
“今日南秋想梳什么发式?”叶长安执起玉梳,梳理着南秋柔软如缎的黑发。
南秋咽下糕点,眨巴着大眼睛想了想:“像师尊那样的。”
叶长安失笑:“师尊的发式过于简单,南南梳起来怕是不好看。”
话虽如此,他却仍细致地为南秋束了一个小小的道髻,以一枝莹润的玉簪固定,与他自己的发式确有几分相似。
镜中的小童顿时多了几分不符合年龄的端肃,然而那双圆溜溜、写满好奇的眼睛,又将这端肃冲淡,只剩下惹人怜爱的稚气。
南秋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点了点头,显然十分满意,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道髻,嘴角也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微笑。
那一笑,宛如冰雪初融,春回大地。叶长安微微一怔,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南秋软乎乎的脸颊道:“嗯,很好看。”
*
用过早膳,叶长安并未立刻开始授课,而是带着南秋走出大殿,漫步于云海缭绕的峰顶。
“南南可知,修仙之人,修的是什么?”叶长安牵着南秋的小手,缓步而行。
南秋努力思考着,试探地说:“是道法高深,可以斩妖除魔。”
叶长安莞尔:“是,也不是。” 他停下脚步,指向远处翻腾的云海与若隐若现的群山,“修仙修的是心,是道,是与天地沟通,求索万物本源。强**力、肃清魔道,不过是求道过程中的附赠。”
他低头看向身边仰着小脸、听得似懂非懂的徒弟,语气愈发温和:“譬如南南如今入了青冥仙宗,外人言为机缘,其实则是无形的责任。力量本身无分善恶,然驾驭力量的心念,却至关重要。”
南秋低头摸了摸腰间的墨玉锦鲤,玉佩温润,似乎与他心意相通,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师尊,那我的心念是什么?”他懵懂地问。
叶长安沉默片刻,广袖微拂,将小徒弟被风吹乱的发丝拢到耳后,缓缓道:“南南的心念,何该自己日后去寻,师尊只愿你寻心而为。”
他的南秋,合该无忧无虑。
*
午后,沈时谦不请自来。
他这回没带酒,反倒提了一笼据说是从南疆寻来的“犀雀”,鸟儿通体碧蓝,鸣声清脆如击玉,据说能模仿人言,更能带来好运。
“小师侄,瞧瞧师叔给你带什么好玩的了!”人未到,声先至,他大大咧咧地闯入柏啻殿外的亭台。
南秋正在叶长安的指导下,尝试感应天地间最基础的五行灵气,他闭目盘坐,小脸绷得紧紧的,显得十分努力。叶长安则坐在一旁抚琴,琴音淙淙,助于他宁心静气。
沈时谦这一嗓子,顿时打破了周遭宁静祥和的氛围。
南秋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显然被惊扰了,叶长安抚琴的手未停,只淡淡抬眸瞥了来人一眼。
只一眼,沈时谦顿觉周遭空气一凝,仿佛有无形的山岳压下,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他干笑两声,连忙放轻脚步,压低声音:“呃,你们继续,继续,我等着,真是的,又来这招……”
约莫一炷香后,南秋才缓缓睁开眼,小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新奇。他方才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暖洋洋的气息,像是阳光的味道。
“师尊,我好像感觉到了些。”
“做得很好。”叶长安毫不吝啬地夸奖,琴声也随之停下,目光扫过南秋额角细微的汗珠,指尖微动,一方洁白的云丝帕便轻柔地拭去那点湿意。
沈时谦这才敢凑过来,将笼子提起:“小师侄,快看!这可是好东西,养着玩,说不定还能给你带来好道运!”
笼中雀鸟歪着头,一双豆粒大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南秋,忽然清脆地叫了一声:“好运!好运!”
南秋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悄咪咪地瞧了一眼。
叶长安却微微蹙眉:“犀雀虽好,但叫声聒噪,恐扰他清静修行。”他更担心的是,这类灵禽气息特殊,或许会引来些许麻烦。
沈时谦浑不在意地摆手,还一本正经地指责叶长安管教太严:“哎呀,师兄你太紧张了,小孩子家家的,哪能整天修行修行,总得有点玩意儿解闷不是?你看小师侄多喜欢。”
南秋确实喜欢,眼巴巴地看着那漂亮的蓝鸟儿,却摇了摇头。
叶长安看到那小鹿般清澈的眼神,终是让步:“既如此,便留下吧。只是需设下禁制,勿让其惊扰南南作息。”
“好嘞!”沈时谦爽快应下,顺手将鸟笼放在石桌上,凑近南秋,笑嘻嘻地问:“小师侄,在你这师尊这儿过得如何?他这人无趣得紧,整天不是修炼就是弹琴,闷不闷?要是闷了,就跟师叔说,师叔带你下山玩去!”
南秋却认真摇头:“师尊不无趣,他很好的,教我很多道理,给我点心吃,还给我梳头。”他细数着师尊的好,小脸上满是维护。
沈时谦被噎了一下,捏了捏他的脸颊,酸溜溜地道:“嘿,你这小没良心的,师叔我也给你带了好多好东西呢。”
叶长安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个弧度,显然对小徒弟的回答极为受用。他抬手为南秋斟了一杯温热的蜜水,递到他手边,淡淡道:“他年纪尚小,不宜下山。”
沈时谦还想说什么,忽然一道传讯符破空而来,落入他手中,青年读取讯息后,脸色稍正,对叶长安道:“是陆三,说是有事相商,关于那件事的。”
叶长安神色不变,只微微颔首:“知道了。”
他转向南秋,语气瞬间柔和下来,“南南,为师与师叔有要事商议,你在此处玩耍片刻,勿要走远,可好?”
南秋乖巧应下。
叶长安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侍立在远处的两名道童几句,这才与沈时谦化作两道流光,瞬息消失于天际。
*
师尊一走,偌大的亭台似乎顿时安静空旷下来。
南秋逗了一会儿犀雀,那鸟儿虽有趣,但看久了也就乏了,小人儿他跳下石凳,漫无目的在附近溜达。两名无声无息的道童始终保持在他三步之外的距离,沉默地守护着。
柏啻山很大,南秋平日多在殿内和这处临崖的亭台活动,许多地方并未去过。他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绕到了大殿后方的一片紫竹林。
竹林幽深,风吹过时,叶片沙沙作响。
南秋正蹲在地上看一株发着微光的小草,正想触碰,忽然听见竹林深处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听说那位小师兄前日随长安君去主峰议事,连宗主都对他礼遇有加呢!”
“毕竟是长安君唯一的亲传弟子,辈分在那里摆着,虽说年纪小,但咱们见了也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小师兄。”
“是啊,听说长安君极为重视,亲自为他束发更衣,连墨珑玉都给了他随身佩戴。”
“墨珑玉?那可是温养神魂的极品灵宝!不过给小师兄用倒也合适,毕竟是仙君嫡传,将来说不定是要继承柏啻山道统的。”
话语声渐行渐远,似是巡山弟子路过。南秋蹲在原地,小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墨玉锦鲤,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模糊的认知。
“小师兄,怎么一个人在此?”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南秋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个穿着内门弟子服饰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眉目清秀,正恭敬地向他行礼。
两名道童瞬间上前一步,挡在南秋身前。
那少年连忙停下脚步,姿态愈发恭敬:“巡山弟子周明,见过小师兄。此地临近后山崖壁,时有山风,并不安全。小师兄还是回前殿亭台玩耍为好。”
南秋这才从道童身后探出小脑袋,点了点头。他觉得这个师兄态度恭谨,不像坏人。
周明保持着距离,温声问道:“小师兄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南秋歪着头,小声问道:“师尊对我好,是坏事吗?”
周明一愣,随即想到方才隐约听见的议论声,心下明了。他斟酌了一下语句,恭敬答道:“长安君疼爱小师兄,是师徒情深,自然是好事。只是仙君地位尊崇,小师兄又是他唯一的嫡传弟子,难免会引人关注。小师兄只需记得恪守本心,勤修不辍,便不负仙君厚爱。”
南秋似懂非懂,但最后一句他听明白了,要认真修行,不能辜负师尊期望。
“嗯,我会努力的。”他用力点头,眉头也皱了皱,一副小大人样。
周明不禁笑了笑,姿态依旧恭谨:“小师兄明白就好。还请快些回去吧,若是仙君回来见您不在,该担心了。”
南秋乖乖转身,在道童的护送下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回头,朝周明作揖。
*
叶长安归来时,暮色已悄然降临。
南秋正抱着膝盖坐在亭台边的蒲团上,望着云海出神。那只犀雀安静地挂在旁边,似乎也睡着了。
“南南。”叶长安唤道。
南秋回过神,立刻站起身,像只归巢的小鸟般扑过去,抱住了叶长安的腿:“师尊!”
叶长安弯腰将他抱起,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似乎有些低落:“怎么了?可是一个人闷了?”
南秋把小脑袋靠在叶长安肩上,摇了摇头,小声问:“师尊,我是不是修炼太慢了?”
叶长安脚步一顿,眸色瞬间沉静下来,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目光扫过那两名道童,道童立刻通过神识将午后发生的一切尽数禀报。
“是谁与你说了什么?”叶长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周遭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南秋却搂紧他的脖子,轻声道:“没有,南秋只是想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像师尊一样厉害,想要保护大家。”
叶长安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既酸又软。他抱着南秋的手臂收紧了些,大步走回殿内,将他放在软榻上,自己则半跪在榻前,平视着孩子的眼睛。
“南秋,”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你不需要对得起任何人,只需要做你自己便好。师尊收你为徒,不是要你承担什么,而是要把世间最好的都给你。”
他轻轻抚摸着南秋的头发,眼神深邃而坚定:“那些虚名与功利无关紧要,你只需记住,在师尊这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明白吗?”
南秋望着师尊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疼惜与专注,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那些话语的重量,但心中的那点不安和困惑,却被奇异地抚平了。
他重重地点了下头:“嗯,南秋明白了!”
叶长安这才露出笑容,指尖蹭了蹭他的鼻尖:“乖。”
*
是夜,南秋熟睡后,叶长安独自立于殿外廊下。沈时谦去而复返,脸上惯常的嬉笑之色褪去,低声道:“查清了,是几个多嘴的巡山弟子,已经敲打过了,往后绝不会再有人在小南秋面前乱说话。”
叶长安望着远处沉浮的云海,面无表情,只淡淡道:“柏啻山的人,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小小南秋
顺便让我们一起来花师尊的钱把[饭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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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束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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