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松香燃起的三缕青烟笔直上升，在无风的青云剑宗寒霜峰的山巅显得格外肃穆。谢长宴跪在刚刚堆起的新坟前，指尖还残留着泥土的湿润。那颗陪伴他走过最黑暗岁月的凤卵，此刻静静躺在三尺之下的玉匣中，永远不会再有破壳而出的机会了。
“它曾经替你挡了三次死劫。”白暮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比山顶的积雪还要冷，“最后一次，本该是我的剑。”
谢长宴的脊背僵了一瞬。他当然记得三个月前那场伏击，当那道足以斩碎元婴的剑光袭来时，是怀中突然发烫的凤卵爆发出耀目红光。等他再睁眼，只看到满地晶莹的碎片，和远处持剑者仓皇逃窜的背影。
“弟子知道。”他轻抚坟前石碑，上面只刻了‘涅槃’二字。凤卵虽未孵化，却已有了灵性，这是他能给的最体面的结局。
白暮雪走到他身侧，玄色广袖垂落时带起细微的灵力波动。谢长宴余光瞥见师尊从袖中取出三支通体雪白的香——雪松香，谢家独有的配方，父亲生前最爱在书房点燃的味道。
“师尊怎么会有这个？”谢长宴猛地抬头，喉结滚动间尝到一丝血腥味。他咬破了口腔内壁才忍住没去抓对方手腕。
白衣仙君垂眸点香的动作顿了顿，长睫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你未出生之前，那时身为谢家主的师兄曾经送过一盒。”香头无火自燃，白暮雪将三支香插入青铜小炉，“他说这香能安神。”
谢长宴盯着那袅袅升起的烟雾，恍惚看见父亲站在书房窗前调香的背影。那年他刚测出天灵根，父亲连夜开炉制香，说要送给那位答应收他为徒的寒霜剑主。谁能想到三个月后，谢家满门就只剩他一个活口。
“师尊当年...到底为何收我？”这个问题在他心底埋了十年，此刻被雪松香一熏，竟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白暮雪忽然转身，发尾扫过石碑发出簌簌轻响。山巅的云雾不知何时浓重起来，将他半边身影都模糊成水墨画中的留白。“你灵根不错。”典型的白暮雪式回答，简短得令人牙痒。
但这次谢长宴没有像往常一样低头称是。他起身时带起一阵风，惊散了即将成型的香篆。“二十年前我为赶来寒霜峰走了三天三夜，可是师尊看都没看测灵盘。”他逼近一步，鼻尖几乎要碰到白暮雪肩头的银线云纹，“是因为父亲给的《太虚剑谱》，还是——”
“谢长宴。”白暮雪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四周温度随之骤降，两人衣摆上瞬间结出细碎冰晶，“你今日话很多。”
山风突然变得凌厉，吹得谢长宴束发的缎带猎猎作响。他望着师尊映着天光的侧脸，那些在胸腔里冲撞的疑问突然就沉寂下来。二十年了，这个男人还是像他们初见时那样，仿佛永远站在触不可及的云端，哪怕两人已经亲密接触过。但是每当谢长晏看到这样的白暮雪，还是忍不住从心底里自卑。
“弟子僭越了。”他后退半步行礼，却在直起身时猝然出手，一把扣住白暮雪欲收回去的手腕。这个动作大胆得近乎叛逆，他感觉到掌下的肌肤瞬间绷紧，浩瀚如海的灵力在皮肤下奔涌，随时可能将他震飞。
但谢长宴没有松手。他直视白暮雪微微睁大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这次，换我护着师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白暮雪眼中闪过一丝谢长宴看不懂的情绪，随即又恢复成一潭死水。他轻轻一挣就脱开了桎梏——这分明是默许了徒弟的放肆，耳尖也泛起了红。
“凭你现在的修为？”白暮雪冷笑一声，袖中飞出一道红光，“连它都护不住。”
谢长宴瞳孔骤缩。悬浮在两人之间的是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赤色晶石，内里流淌着岩浆般的纹路。即使有封印压制，散发出的威压仍让方圆十里的飞鸟惊惶逃窜。
“朱雀神格碎片？！”他声音发紧。这是上古四象神兽陨落后遗留的至宝，传说集齐四枚就能打开神界之门。修真界为这东西掀起过无数次血雨腥风，最后一块碎片据说毁于三百年前的仙魔大战。
白暮雪指尖轻点，碎片外的封印层层剥落。“当年在魔渊找到两枚。”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一枚用来救你，这是剩下的。”
谢长宴呼吸一滞。他记得十年前他经脉尽断被抬回寒霜峰，所有人都说他活不过冬至。但某个雪夜，白暮雪带着一身血腥气回来，往他心口拍了道红光。现在想来，那分明是——
“师尊用神格碎片给我续命？”他声音发颤，“那仙界和各大宗门追查...”
“闭嘴。”白暮雪突然掐诀布下隔音结界，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焦躁，“此物融入你的龙魂，可暂时压制你体内暴走的灵力。”他顿了顿，又冷冰冰补充：“别炸了，本座懒得收尸。”
谢长宴胸口发烫。自从觉醒魔龙血脉，他每次突破都像在鬼门关走一遭。原来师尊一直...
“可能会疼。”白暮雪突然说。
谢长宴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枚碎片化作流光直刺他眉心。剧痛如海啸般席卷全身，他踉跄着跪倒在地，视野瞬间血红一片。恍惚中有人按住了他后颈，熟悉的寒霜功灵力顺着经脉涌入，小心翼翼地为暴烈的神格之力开辟通路。
“呼吸。”白暮雪的声音很近，近到能听出隐藏的紧绷，“跟着我的灵力走。”
谢长宴艰难地调整吐纳，感觉那枚碎片正顺着灵脉游向丹田，与盘踞在那里的魔龙虚影纠缠在一起。龙吟凤唳在识海中炸响，他看见漫天火雨中，一只朱雀正与魔龙厮杀。每一次碰撞都让他五脏移位，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坚持住。”有微凉的手捧住他的脸，白暮雪的额头罕见地与他相贴，“看着我的眼睛。”
谢长宴在血色迷雾中对上那双琉璃般的眸子，突然窥见一片破碎的记忆——白衣染血的仙君跪在尸山血海中，怀中抱着个气息全无的少年。那是...十年前的自己？还没等他看清，更多画面汹涌而来：寒霜峰终年不化的积雪，深夜灯下修补的剑谱，还有每个月圆之夜悄悄渡来的灵力...
原来这就是双修功法中提到的灵识共鸣。谢长宴在剧痛中扯出个笑，放任自己的神识与对方交融。朱雀与魔龙的虚影渐渐不再争斗，转而首尾相逐，在丹田处形成太极图案。
当最后一丝神格之力融入龙魂，谢长宴浑身一轻，发现自己正被白暮雪半抱在怀里。向来不染尘埃的仙君衣襟上沾满他的血，束发的玉冠也不知何时松开了，鸦羽般的长发垂落在他肩头。
“师尊...”他刚开口就被呛住，咳出一团带着火星的血沫。
白暮雪皱眉捏开他下巴，指尖凝出冰晶探入他咽喉。“肺脉灼伤，不严重。”诊断完就要抽手，却被谢长宴一口咬住指尖。
“松口。”白暮雪眯起眼睛。
谢长宴舔掉那滴渗出的血珠才乖乖放开，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甜的。”他此刻五感敏锐数倍，能尝到师尊血液里罕见的雪莲香——这分明是寒霜功大成的标志。难怪当年仙盟七大长老联手都奈何不了他...
“再胡闹就挖了你的龙丹。”白暮雪甩袖起身，却因灵力透支晃了晃。谢长宴瞬间弹起将人扶住，触手一片冰凉。他这才发现师尊脸色白得透明，显然为他疏导灵力消耗过大。
山风卷起香炉里最后的灰烬，突然在半空凝成奇异图案。谢长宴猛地抬头，看见无数光点组成浩瀚星图，中央赫然是三十三重天的轮廓，而最亮的那颗星辰正落在——
“弑神台？”白暮雪声音陡沉。这是仙界处决重犯之地，传说台下镇压着上古神魔。
星图闪烁三下后消散，香灰簌簌落回炉中。谢长宴弯腰拨弄灰烬，发现底部凝着颗米粒大小的金砂。“是父亲的字迹！”他捏起金砂的瞬间，一段加密信息传入识海，解开的密钥居然是雪松香的配方。
白暮雪突然按住他肩膀：“有人来了。”
十道剑光划破云层，仙盟特有的金纹法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为首老者声如洪钟：“白长老，仙帝有令，请即刻前往凌霄殿议事！”
谢长宴感觉肩上的手指骤然收紧。他侧头看向白暮雪，发现师尊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这是十年来他第一次看到永远冷静自持的寒霜叫做失态。
“告诉仙帝，三日后本座自会登门。”白暮雪袖中霜华剑嗡鸣出鞘，“现在，滚。”
老者脸色铁青：“您身边这位恐怕也得...”
霜吟剑的剑气瞬间削掉对方半截胡子。“本座说，”白暮雪一字一顿，“滚。”
待剑光遁远，谢长宴才低声问：“师尊早知道仙帝会找我？”
白暮雪凝视着云海，突然抬手拂过他眉心。谢长宴顿觉一阵清凉，方才融入的神格碎片被暂时隐匿。“三十三重天上有你要的答案。”师尊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也有我要的债。”
山风骤急，卷起两人交叠的衣袂。谢长宴看着师尊被风吹乱的长发，鬼使神差地伸手拢了拢。这一次，白暮雪没有躲。
“走吧。”白衣仙君转身时，袖中滑落一物。谢长宴接住后发现是半块玉佩——与他脖子上挂着的另外半块严丝合缝。
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玉佩，原来另一半一直在师尊这里。
怎么说呢，在谢长宴不知道的背地里，白暮雪一次一次回溯，只为了救下本该死去的谢长宴。而谢长宴也会时不时的转变情绪之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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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踏天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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