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渊的血月比传闻中更刺目。
谢长宴背着白暮雪跌跌撞撞地穿行在扭曲的荆棘林中，那些暗紫色的植物像活物般避开他新生的玄武鳞片，却又贪婪地伸向白暮雪垂落的发梢。每走几步，就有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他后颈——师尊又在咳血。
“放我下来。”白暮雪的声音轻得像风刮过剑刃，气息却灼热得反常。谢长宴刚松手，他就踉跄着扶住一棵通体漆黑的怪树，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树根上，竟发出腐蚀般的‘滋滋’声。
谢长宴瞳孔骤缩。那血里泛着金光——蚀道散的毒已经侵入心脉了。更可怕的是，他分明看到师尊垂落的发丝间，有几根正由暗银转为雪白。
“师尊，让我试试...”他伸手去搭白暮雪腕脉，却被一把拍开。
“没用。”白暮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大片血沫溅在胸前白衣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蚀道散...专克神格...”
谢长宴固执地抓过那只颤抖的手，龙息顺着经脉探入。师尊体内的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原本晶莹如玉的灵脉此刻爬满金色裂纹，朱雀神格碎片被逼到灵台一角，仍在顽强地抵抗着侵蚀。最令他心惊的是，那些金纹正在缓慢地...转变颜色。
由金转黑。
“魔气？!”他失声惊呼。蚀道散在吞噬神格的同时，竟将灵力污染成了魔息！
白暮雪突然笑了。这个笑容与谢长宴记忆中任何一次都不同，带着某种近乎解脱的肆意。他染血的手指抚过徒弟眉心的龙纹，留下道灼热的触感：“害怕了？”
谢长宴喉结滚动。不是怕，是...某种他不敢承认的悸动。此刻的白暮雪眼角泛着不正常的红，琉璃般的眸子蒙着层水光，比魔渊的血月还要妖异。
“弟子只是——”
远处突然传来破空声。谢长宴条件反射地扑倒白暮雪，三支金箭擦着他们头皮钉入身后怪树。被射中的树干瞬间枯萎，化作一滩腥臭的黑水。
“追来了。”白暮雪撑起身子，指尖凝聚的冰霜却只现出薄薄一层，“...还有三个时辰。”
谢长宴知道他说的是灭龙毒发作的时间。凌霄启动了他体内的毒素，现在每分每秒都有更多龙鳞变的更加的黑。奇怪的是，玄武血脉似乎延缓了这个过程——那些泛着墨青光泽的鳞片依然干净。
“先找地方躲...”他话未说完，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血色天穹被撕开一道裂缝，凌霄仙君的金色法相显现在半空，第三只眼扫视着整片荆棘林。
“朱雀，你以为魔渊能庇护叛逆？”声音如雷鸣般滚过大地，“交出兵器，本君可以许你二人全尸。”
白暮雪仰头看着那个巨大虚影，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他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霜吟剑感应到主人战意，自动飞入掌中。谢长宴正要上前并肩，却见师尊剑锋一转，竟在自己左臂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师尊！”
鲜血喷涌而出，却不是常见的鲜红，而是泛着金光的赤色——神血。白暮雪以指蘸血，在眉心画了道复杂符纹。谢长宴认出那是朱雀族的焚天印，但细节处又有不同，像是...倒着画的？
“看好了。”白暮雪背对着他轻声道，“这才是寒霜碎星诀的最后一式。”
符纹完成的刹那，整片荆棘林的魔气突然沸腾！无数黑色气流从植物、土壤甚至空气中抽离，如百川归海般涌向白暮雪眉心的倒印。谢长宴惊恐地发现师尊的头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白转黑，眼角蔓延出枝蔓状的暗纹，霜吟剑嗡鸣着蒙上黑霜。
他在...主动引魔气入体！
“不！”谢长宴扑上去想打断仪式，却被暴涨的魔威震飞数丈。等他咳着血爬起来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血液凝固——
白暮雪悬浮在半空，长发如泼墨般飞舞，原本素白的道袍被魔息染成暗紫。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左眼仍是清澈的琉璃色，右眼却已化作纯黑，连眼白都消失了。
“凌霄。”入魔的仙君开口，声音里含着无数重回声，“本座早想试试...不做神仙的滋味。”
金色法相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你疯了？！魔气会彻底污染神格！”
回答他的是道漆黑如夜的剑气。这一剑毫无技巧可言，纯粹是魔息的狂暴宣泄，却将凌霄的法相当胸贯穿！虚影闷哼一声，第三只眼射出金光反击，却在碰到白暮雪周身魔气时如泥牛入海。
“不过如此。”白暮雪轻笑，突然出现在法相头顶，五指成爪插入天灵盖，“滚回去告诉你主子——”
魔气爆发的瞬间，金色法相炸成漫天光点。谢长宴被冲击波掀翻在地，恍惚看见光雨中那道暗色身影优雅落地，随即单膝跪地喷出一口黑血。
“师尊！”他冲过去接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白暮雪右眼的黑色正在褪去，但魔纹仍在蔓延，已经爬到了颈侧。
“滚远点...”白暮雪想推开他，力道却弱得可怜，“魔气...传染...”推拒的手指尖微微发抖，暴露出与冷硬语气截然相反的克制。
谢长宴不管不顾地将人搂紧，额头抵住对方沁冷汗的眉心：“弟子不怕。”他引导着体内新生的玄武之力，小心翼翼地探入师尊灵台，“让我帮您...”
两股力量相接的刹那，他看到了可怖的景象——白暮雪的识海正在崩塌。原本清澈如镜的湖面被金黑两色分割，朱雀神格碎片在湖心小岛上苦苦支撑，四周湖水却不断蒸腾成魔气。最让他心痛的是，湖底沉着无数记忆碎片：寒霜峰的雪夜，谢家祠堂的牌位，还有...一个蜷缩在血泊中的少年。
那是十五岁的白暮雪吗？
“别看...”怀中人突然挣扎起来，魔纹因情绪波动而闪烁，“出去...”
谢长宴不但没退，反而将灵力更深地送进去。玄武之力天生有净化之效，所过之处魔气稍敛。但这远远不够——蚀道散就像附骨之疽，正将每一分净化的灵力重新污染。
“没用的...”白暮雪喘息着抓住他手腕，“听我说...魔渊第三层...有玄武遗冢...”
谢长宴突然明白师尊的打算了。玄武遗冢中必有先祖遗骸，若能取得纯净的玄武精血，或许真能解蚀道散之毒。但魔渊一层比一层凶险，以他们现在的状态...
破空声再次响起，这次更近。谢长宴抱起白暮雪闪到树后，三道人影落在他们方才停留的地方——是凌霄派来的仙将，而且穿着诛仙司特有的猩红战甲。
“搜。”为首的仙将手持罗盘，指针正疯狂转向他们藏身之处，“仙君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谢长宴屏住呼吸，感觉怀中的白暮雪体温越来越高。师尊闭着眼，睫毛颤动如垂死的蝶，魔纹已经蔓延到锁骨下方。最糟的是，他察觉到有股陌生的灵力正在白暮雪体内游走——是凌霄那一击留下的暗劲！
“找到你们了。”
阴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谢长宴抬头，看见一名仙将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藏身的怪树上，长枪直指白暮雪心口。千钧一发之际，本该昏迷的白暮雪突然睁眼——右眼彻底漆黑如墨。
“找死。”
黑影闪过，仙将的喉咙已经多了五个血洞。白暮雪站在尸体旁，舔去指尖鲜血的样子让剩下两名仙将骇然后退。但谢长宴看得清楚：师尊出手时左臂明显不自然地下垂，而且...
“咳——”白暮雪又吐出口黑血，魔纹随之暗淡几分。
“他撑不了多久！”一名仙将大喊，“结诛魔阵！”
金光交织成网朝白暮雪罩下。入魔的仙君不避不闪，霜吟剑横斩而出，黑色剑气与金网相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谢长宴看出师尊是在硬撑——每一剑都比前一剑慢，魔气也在快速消耗。
当第三名仙将被撕碎时，白暮雪终于单膝跪地。诛魔阵的金丝已经缠上他四肢，每收紧一分就带走一缕魔气。最可怕的是，那些金丝正在往皮肉里钻！
“师尊！”谢长宴龙化到极致冲入阵中，新生玄武鳞片与金丝相撞迸出火花。他抱住白暮雪翻滚出阵法范围，后背顿时皮开肉绽——金丝刮去了大片鳞片。
“蠢货...”白暮雪声音虚弱，却用最后力气将他推开，“走...”
谢长宴怎么可能走？他盯着再次围上来的仙将，突然发现个奇怪现象：玄武鳞片脱落处渗出的血...是青金色的。而当这些血滴到缠绕白暮雪的金丝上时，那些致命的光线竟然微微退缩了！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
“师尊，信我一次。”他捏住白暮雪下巴，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狠狠吻了上去。
这不是师徒间的吻，而是道侣结契时的灵力交融。谢长宴将体内所有玄武之力通过唇齿渡过去，同时引导着白暮雪体内暴走的魔气回流到自己身上。这个举动危险至极——稍有不慎就会让两人同时爆体而亡。
但奇迹发生了。
当青金与黑红两股力量在他们相贴的唇间形成完美循环时，缠绕白暮雪的金丝突然齐齐断裂！谢长宴感觉体内灭龙毒被某种更古老的力量压制，而师尊灵台中的朱雀神格碎片则亮了一瞬。
“你们——”仙将的惊呼戛然而止。
白暮雪不知哪来的力气，反手掷出霜吟剑。这一剑裹挟着最后魔气，将两名仙将钉穿在一棵血色巨树上。剑身余势未消，带着尸体飞出数十丈才插入地面，剑柄犹自颤动不已。
寂静重新笼罩荆棘林。白暮雪脱力倒在谢长宴怀中，魔纹褪至眼角，但右眼仍残留着些许黑色。他喘息着看向徒弟同样苍白的脸，突然抬手抚过那个带血的唇印：
“...跟谁学的？”
谢长宴耳根发烫：“剑谱...最后一页...”
白暮雪低笑，随即被咳嗽打断。谢长宴这才发现师尊心口有个不起眼的金点——是凌霄留下的暗手！那点金光正缓慢扩散，所过之处血肉开始晶化。
“第三层...”白暮雪抓着他的手突然收紧，“玄武遗冢有...克制灭龙毒的东西...”
谢长宴想问更多，却发现师尊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他咬牙背起轻得不像话的身体，看向荆棘林深处。那里隐约有座黑色山脉，山巅形状像极了玄武昂首。
血月西沉时，谢长宴踏上了通往魔渊第二层的白骨阶梯。背上的白暮雪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每次醒来都会用那只残留清明的左眼看他，仿佛在确认什么。有次谢长宴回头，正对上师尊欲言又止的目光。
“疼吗？”白暮雪突然问，手指虚抚过他后背的伤口。
谢长宴摇头，却听见师尊极轻地说了句：“我疼。”
这三个字比任何伤势都让他肝胆俱颤。三百年前的朱雀神君，十五年来冷若冰霜的寒霜剑尊，此刻在他背上说“我疼”。谢长宴将人往上托了托，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浸透肩头——不知是血还是泪。
“很快就到。”他哑声承诺，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阶梯尽头，一扇由无数头骨堆砌的大门缓缓开启。门后传来似哭似笑的嘶鸣，仿佛万千怨魂在同时哀嚎。谢长宴深吸口气，迈步踏入黑暗前最后看了眼天际——
血月正中，不知何时多了道黑色裂隙。像只缓缓睁开的眼睛，冷冷注视着他们走向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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