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峰的晨钟刚响过三声,谢长宴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谢师兄!大事不好了!”门外小弟子声音发颤,“执事堂送来的礼单被峰主扔出来了!”
谢长宴一个鲤鱼打挺坐起,牵动尚未痊愈的伤势,疼得龇牙咧嘴。自从弑神台一战后,他与白暮雪在魔渊养伤半月,三日前才回到宗门。本以为合籍大典的筹备能冲淡那些血腥记忆,没想到...
“第几次了?”他边披衣边问。
“回师兄,今早是第七次。”小弟子捧着堆被剑气撕碎的礼单,“这次连送单子的陈执事都被冻伤了手指。”
谢长宴叹气。自从掌门宣布要为寒霜剑尊举办道侣大典,整个青云剑宗都忙得脚不沾地。问题在于,另一位当事人——白暮雪本人——对各类典礼流程嗤之以鼻,尤其厌恶那些文绉绉的贺词。
“我去看看。”他抓起外袍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订的那批料子送到了吗?”
小弟子眼睛一亮:“昨夜就到了!朱红色的鲛绡,银线绣的朱雀纹,可漂亮了!就等师兄过目后送去裁衣...”
“先别告诉师尊。”谢长宴眨眨眼,“给他个惊喜。”
殿前广场上积雪未消。谢长宴远远就看见白暮雪端坐在石案前,霜吟剑横放膝上,面前跪着瑟瑟发抖的礼堂执事。更远处,十几名弟子捧着各色礼盒不敢靠近,活像群被冻僵的鹌鹑。
“师尊。”谢长宴行礼,故意踩出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弟子来迟。”
白暮雪抬眼,异色双瞳在晨光下妖异非常——自魔渊一战后,他左眼的暗红不知为何始终未褪,反而随着玄鸦那半块神格的融合愈发明显。此刻那眸子冷冷扫来,连谢长宴都忍不住绷紧脊背。
“看看这个。”师尊指尖一挑,案上礼单飞入谢长宴怀中,“本座何时说过要这种繁文缛节?”
谢长宴展开烫金礼单,只见上面工整写着:“恭贺寒霜剑尊与谢道友永结同心,特备薄礼...”他强忍笑意,这措辞确实能把师尊气得够呛——活像凡间嫁娶的喜帖。
“确实不妥。”他正色道,“太俗。”
白暮雪面色稍霁,却听徒弟接着道:“不如改成‘恭贺剑尊与谢道友结为道侣,生死不离’?”
“谢!长!宴!”霜吟剑嗡鸣出鞘,寒气逼人,“你也想挨冻?”
谢长宴不退反进,接过执事手中的狼毫笔,在礼单背面龙飞凤舞写下几个大字,双手捧到白暮雪面前:“师尊觉得这样如何?”
白暮雪垂眸,只见纸上写着:“寒霜峰白暮雪与孽徒谢长宴合籍,爱来不来。”
殿前一片死寂。执事吓得面如土色,几个捧礼盒的弟子已经开始悄悄后退。就在所有人以为峰主要大发雷霆时,白暮雪却突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很轻,却让谢长宴心头一颤,恍然看见三百年前那个会哭会笑的朱雀神君。
“尚可。”师尊提笔在‘孽徒’前加了‘本座’二字,笔锋凌厉如剑,“就这样发。”
谢长宴眼疾手快抢过毛笔,在末尾添上‘生死不离’四个小字。笔尖刚落,一道剑气就擦着他耳际飞过,削断几缕发丝。
“肉麻。”白暮雪冷哼,却默许了这份修改后的礼单,“下次再擅作主张...”
“弟子领罚。”谢长宴笑着接下威胁,转头对呆若木鸡的执事道,“愣着做什么?按这个制请柬,今日酉时前我要过目。”
执事如蒙大赦,抱着礼单一溜烟跑了。围观众人这才敢上前,捧着礼盒请示。谢长宴一一检视,从灵果到法器,每样都仔细询问用途。白暮雪起初还耐着性子听,到后来索性闭目养神,直到...
“这是道侣大典的礼服。”绣堂女弟子展开两件衣袍,“按掌门吩咐,朱红为主色,金线绣龙凤呈祥...”
白暮雪突然睁眼:“退回去。”
女弟子吓得一哆嗦:“可、可这是掌门...”
“本座不穿粽子。”师尊冷冰冰道,“裹成那样怎么打架?”
谢长宴忍笑接过礼服。那确实是件华贵至极的袍子:朱红鲛绡打底,金线密绣飞凤游龙,袖口还缀着十二颗避尘珠。与之配套的还有玉带、霞帔、甚至...一顶镶满灵玉的羽冠。
“确实繁琐了些。”他顺着师尊的话说,“不如这样,礼服我们自行准备,绣堂只需提供料子可好?”
女弟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匆匆留下几匹上等鲛绡就告退了。人群散尽后,谢长宴抱着布料凑到白暮雪身边:“师尊喜欢什么样式?弟子亲自裁衣。”
白暮雪扫他一眼:“你?”
“弟子在魔渊跟玄鸦前辈学过几手。”谢长宴面不改色地撒谎,“他说师尊从前最爱素白单衫。”
这倒是实话。玄鸦消散前确实提过几句朱雀神君的穿衣喜好,只是原话是“那傻子总穿得跟吊丧似的”。
白暮雪神色微动,似乎想起什么,最终只是淡淡道:“照常即可。”起身时袖袍带起一阵风,“酉时把请柬送来。”
谢长宴目送那道白衣身影远去,嘴角勾起一抹笑。他当然知道师尊口中的‘照常’是什么意思——寒霜剑尊一年四季都穿那几件素白道袍,连纹饰都懒得换。但合籍大典岂能如此随便?
抱着布料回到偏殿,谢长宴从枕下摸出个锦囊。倒出来的不是灵石,而是一小包龙鳞——是他自己这些日子脱落的。每片鳞都泛着青黑光泽,边缘处还残留着些许龙焰。
“应该够了...”他喃喃自语,铺开那匹月白鲛绡。
日落西山时,谢长宴终于完成了那件‘照常’的礼服。乍看与白暮雪平日所穿无异,实则内藏乾坤:衣襟内侧用龙鳞粉掺着银线绣了条栩栩如生的黑龙,正好能与他的朱雀纹道袍呼应;袖口内衬缝了圈细软的火浣布,既保暖又不显臃肿;甚至...
“你在做什么?”
冷冽声音从背后传来,谢长宴手一抖,针尖扎破指腹。血珠滴在月白布料上,晕开一点红痕。他慌忙用袖子去擦,却被一股无形力量扳过肩膀——白暮雪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异色双瞳正盯着他手中的针线。
“弟子...手痒。”谢长宴干笑,试图用身体挡住那件半成品,“师尊怎么来了?”
白暮雪不语,只是伸手。抗拒是无用的,谢长宴乖乖交出了礼服。师尊抖开衣袍,对着灯光细看,当发现内襟的黑龙纹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跳了下。
“多事。”他评价,却将衣袍仔细叠好,“请柬呢?”
谢长宴忙奉上烫金请柬。白暮雪扫了一眼,突然凝出冰刃在上面划了几道——原来礼堂执事还是偷偷加了些吉祥话。
“明日辰时,带礼服来主殿。“师尊收起请柬转身,却在门口顿了顿,“...手。”
谢长宴茫然伸手,被白暮雪抓住受伤的指尖。一缕寒霜灵力拂过,针眼大小的伤口瞬间愈合。这举动温柔得出奇,以至于谢长宴半天没回过神,直到那抹白色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次日清晨,寒霜峰主殿热闹非凡。
谢长宴抱着礼服赶到时,殿内已坐满各堂长老。新任掌门玄诚子坐在上首,正与药堂长老低声交谈;执法堂铁面无私的严长老难得带了笑意;就连常年闭关的器堂首座都现身了,正把玩着作为贺礼的同心玉佩。
“来了!”玄诚子笑着招手,“快让老夫看看你们的礼服。”
谢长宴行礼,刚要应答,殿门突然被一阵寒风撞开。白暮雪踏雪而来,依旧是素常打扮,只在腰间多系了条银丝绦。众长老齐齐起身行礼,却见他径直走到谢长宴面前,伸手:“衣服。”
殿内鸦雀无声。谢长宴在数十道目光注视下取出那件月白礼服,轻声道:“弟子伺候师尊更衣?”
“不必。”白暮雪接过衣服,指尖在衣襟内侧的黑龙纹上停留一瞬,“转身。”
谢长宴乖乖背过身。只听一阵衣料摩挲声,再回头时,呼吸不由一窒——白暮雪仍是一身素白,但那件礼服剪裁极为合身,将平日藏在宽袍下的腰线勾勒得一览无余。更妙的是,当师尊走动时,内襟的黑龙纹若隐若现,与他身上的朱雀纹道袍相映成趣。
“好!”玄诚子击掌赞叹,“简约而不失庄重,甚好!”
众长老纷纷附和,只有药堂长老盯着白暮雪衣襟欲言又止。谢长宴正疑惑,忽见师尊冷冷瞥去一眼,老头立刻低头喝茶——显然发现了那条黑龙纹,却不敢多嘴。
“请柬都发出去了?”玄诚子问执事。
“回掌门,七十二仙门已全部送达,仙界也有回应。”执事捧着玉简念道,“凌霄殿新任掌事表示会派人观礼,瑶池...”
白暮雪突然打断:“凌霄殿?”
殿内温度骤降。谢长宴悄悄挪近半步,手指若有若无地擦过师尊袖摆——这是他们从魔渊回来后形成的默契,每当白暮雪情绪波动,这个动作能让他平静下来。
“是...是的。”执事额头冒汗,“说是奉仙帝之命...”
“让他们来。”白暮雪冷笑,“正好算算旧账。”
气氛一时凝固。玄诚子干咳两声,岔开话题:“合籍大典的流程还需商榷。按祖制,需先祭天地,再告祖师...”
“免了。”白暮雪拂袖,“本座不拜天地。”
“那至少要走三叩九拜之礼...”
“麻烦。”
“交换信物总要有吧?”
白暮雪终于不耐,霜吟剑‘铮’地出鞘三寸:“本座说——”
“弟子有个提议。”谢长宴突然插话,“不如以剑代礼?”
众长老愕然。修真界合籍大典向来重仪轨,哪有如此简化的先例?但见白暮雪神色稍霁,玄诚子立刻顺水推舟:“妙!寒霜剑尊以剑证道,以剑为聘再合适不过!”
“具体如何操作?”药堂长老好奇道。
谢长宴微笑,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两柄短剑。剑长仅七寸,一柄通体冰蓝,剑格呈朱雀展翅状;另一柄赤红如焰,剑鞘上盘着条青龙。
“这是用弟子龙角与师尊的霜吟剑碎片所铸。”他双手奉上冰蓝短剑,“请师尊赐名。”
白暮雪接过短剑,指尖抚过剑身。当看到剑格内侧刻着的‘长宴’二字时,异色双瞳微微收缩。良久,他轻弹剑锋:“长明。”
谢长宴心头一热。长明,长宴,这分明是...
“另一柄呢?”玄诚子问。
“弟子斗胆取名‘暮雪’。”谢长宴捧出赤红短剑,“但凭师尊定夺。”
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以师尊名讳命名佩剑,这在修真界堪称大不敬。所有人都等着寒霜剑主发怒,却见白暮雪只是淡淡扫了一眼:“随你。”
谢长宴嘴角刚扬起,又听师尊补充:“刻字了吗?”
“刻了。”他老实交代,“剑格内侧。”
白暮雪勾勾手指,赤红短剑飞入掌中。他检查片刻,突然凝出冰刃在‘暮雪’二字旁补了行小字——‘所有’。
“师尊!”谢长宴耳尖通红。
白暮雪将短剑抛还给他:“闭嘴。”
众长老看着这对师徒的互动,集体陷入沉默。药堂长老的茶杯不知何时捏碎了,玄诚子则捋须的手停在半空。最后还是器堂首座打破寂静:“好剑!不过...”他疑惑道,“为何剑柄要缠红线?”
谢长宴笑而不答。那是玄鸦消散前提过的小习俗——朱雀族道侣合籍时,会在信物上系红线,象征魂魄相牵。他偷偷看向白暮雪,发现师尊耳根也泛着薄红,显然也想起了这个典故。
“午时将至。”玄诚子起身宣布,“请二位更衣准备大典。”
众人告退后,殿内只剩师徒二人。谢长宴正想说话,忽见白暮雪抬手布下隔音结界。
“凌霄殿来者不善。”师尊语气凝重,“你体内灭龙毒未清,今日不许妄动灵力。”
谢长宴点头,却问:“师尊为何答应合籍大典?”这个问题憋在他心里很久了,“以您的性子,本该...”
“本该如何?”白暮雪反问,“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长宴哑然。确实,从魔渊回来后,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不再是单纯的师徒,却也说不清是什么关系。直到掌门提议举办合籍大典,白暮雪竟破天荒地没有反对。
“玄鸦说得对。”白暮雪突然道,“我欠你一个名分。”
谢长宴眼眶发热。他想起那个雨夜,想起弑神台上的誓言,想起识海里蜷缩的少年。三百年的兜兜转转,他们终于...
“别哭。”师尊嫌弃地皱眉,却伸手抹去他眼角湿意,“丑。”
谢长宴抓住那只手贴在自己脸上:“弟子高兴。”
白暮雪任由他握着,半晌才抽回手:“更衣。”转身时又补了句,“...把红绳系紧些。”
殿外,仙乐已然响起。谢长宴抚过赤红短剑上的‘暮雪所有’四字,忽然觉得,这场合籍风波里所有的争执与妥协,都是值得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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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合籍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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