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世界的回忆仍然在继续
磁西缩在铺着锦垫的梨木椅旁,怀里抱着的素色棉絮被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攥得变了形,指节泛白,仿佛要将棉絮捏碎。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领口磨出了毛边,露出的脖颈线条利落,却因为紧张而绷得紧紧的,喉结上下滚动着。那双布鞋沾着泥点,鞋尖蹭着地毯上的缠枝纹,与周遭的螺钿屏风、珐琅痰盂格格不入,像一株误入锦绣园的野草。头顶传来带着兰花指的问话,那声音里的轻佻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刺过来:“会干活吗?”
男人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月白杭绸的长衫熨得笔挺,袖口露出的玉扳指泛着温润的光。他手里转着串蜜蜡佛珠,声音清润得像浸过井水,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寒意,目光在磁西身上扫来扫去,像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物件。
磁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棉絮的边角,指腹被粗糙的布料磨得发红,声音带着少年人未脱的青涩,却又透着几分倔强:“砍柴,烧水,做饭,都会的。”
男人 “嗤” 地笑了一声,用丝帕掸了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丹凤眼斜斜地睨过来,目光像带着钩子,刮得磁西皮肤发紧:“谁要你做这些粗活。” 声音陡然转冷,像冰块砸在地上,“我问的是,研墨时会不会伺候着磨墨,铺纸时会不会顺带捏捏肩,酒局上会不会给客人添酒陪笑,这些会吗?”
磁西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惊到的兽类,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张着嘴,喉咙里像堵着团棉絮,只能听见牙齿打颤的轻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看来是不会了。” 男人慢悠悠地起身,长衫下摆扫过地面,连一丝褶皱都没起。他踩着云纹锦鞋,一步步走近时,身上的龙涎香混着药味漫过来,熏得磁西有些头晕。停在磁西面前,他微微俯身,用戴着玉扳指的手指轻轻抬起磁西的下巴,动作优雅得像在欣赏一件瓷器,指尖触到的皮肤却因为紧张而泛着冷意,还带着些微的颤抖。
“模样倒是周正,” 他左右端详着,指尖在磁西的颧骨上轻点两下,沾了些灰尘,“就是瘦了些,骨架子倒还行,养两个月该能壮实起来,也能更细嫩些。” 收回手时,他用丝帕仔细擦了擦指尖,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嗯, 还行”
磁西的指甲深深掐进棉絮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掐进了自己的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声音带着哭腔,却还强撑着不肯示弱,带着绝望的质问:“这是什么意思?我要去做什么? ”
男人直起身,理了理衣襟上的盘扣,忽然掩唇轻笑,眼角的细纹弯成好看的弧度,笑声里却满是嘲讽:“不用害怕,孩子, 你未来的福气可大着了” 他从袖中取出个玉佩,在手里掂了掂,玉质温润,雕着栩栩如生的麒麟,“你看这成色,将来穿锦戴缎,住的是带暖阁的院子,天天有人伺候着,不比在乡下刨地强?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这样的福气呢。”
磁西望着他那双含笑的眼睛,那笑容背后的龌龊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往后缩,后背撞在屏风的铜包角上,发出 “哐当” 一声闷响,震得屏风上的螺钿都有些松动。而男人只是掸了掸被震落的一缕发丝,轻声道:“跑什么?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好好听话,少不了你的好处。”
粗麻绳勒得手腕生疼,磁西被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架着塞进马车时,后脑勺重重磕在车辕上。
马车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和汗馊味,混着劣质的脂粉气。磁西被推搡到角落,后背撞上堆着的麻袋,里面不知装着什么硬物,硌得他肋骨生疼。他缓缓抬起头,借着从车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光,看清了车厢里的情形。十来个孩子挤在狭窄的空间里,最小的看起来不过七八岁,正趴在一个稍大些孩子的膝头抽噎,眼泪把对方的粗布裤腿洇出一片深色的湿痕。
“吵死了。” 一声清越的少年音划破哭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磁西循声望去,只见斜对面的草堆上坐着个少年。他穿着件橘红色的绸衫,袖口被磨破了边,却仍掩不住料子的顺滑。夕阳透过车帘的破洞,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映得那如兰花般白皙的皮肤泛着莹润的光泽,夕阳色的唇瓣微微撇着,带着几分傲气。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像两簇跳动的桃花火,此刻正不耐烦地扫过那些哭哭啼啼的孩子。
“哭什么?” 少年故意压低了嗓音,装作老成的腔调,尾音却仍带着少年人的清亮,“要我说那边的生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有好吃的,有好穿的,不过就是伺候那些大人!” 他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去肩头的草屑,动作优雅得像只梳理羽毛的鸟儿,“要是混得好,指不定还可以飞黄腾达,这么些大好前途,有什么值得哭的!”
他这话一出,车厢里的哭声顿时小了些,几个稍大的孩子怯怯地望着他,眼里带着几分困惑。少年显然很满意这种效果,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那双桃花眼更是亮得惊人。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分量 —— 来之前,那个涂着蔻丹的男人曾捏着他的下巴,对老鸨说 “这孩子是块璞玉,好好养着,将来定是头牌”。
磁西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盯着自己磨破的布鞋尖。他的心就像被泡在冰水里,麻木得没有一丝知觉。周围的哭闹、少年的吹嘘,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模糊而遥远。
“小弟弟,你来自哪里呀?”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磁西缓缓抬头,撞进一双明亮的眼睛里。说话的少年坐在他斜前方,身量足有六尺高,在拥挤的车厢里显得有些局促,只能微微弓着背。他穿着件靛蓝色的短打,领口敞开着,露出结实的锁骨,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明明只有十五岁,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英气。此刻,他正关切地望着磁西,眼神里没有鄙夷,也没有得意,只有一种纯粹的善意。
磁西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小一,别离他。” 那个橘红绸衫的少年突然凑过来,一把拉住高个少年的衣角,声音里带着撒娇的意味,“看他愣头愣脑的样子,定是被吓坏了,这时候肯定也说不出什么,说了也是结巴。” 他的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抓着对方衣角的样子.
被称作小一的高个少年笑了笑,那笑容像春日里的阳光,瞬间驱散了车厢里的阴霾:“小尹,要不是我当年多管闲事,哪能认识到你。”
尹隐撅起嘴,夕阳色的唇瓣更显娇艳:“我不管,我要你不许管就不许管。”
阕茗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只说了个 “好” 字。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慢了下来,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 “咯噔咯噔” 的声响。车厢里的孩子们顿时紧张起来,刚才被压下去的哭声又断断续续地响起。尹隐脸上的得意笑容也消失了,那双桃花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下意识地往阕茗身边靠了靠。阕茗则挺直了脊背,警惕地望着车厢门,手悄悄握住了藏在袖中的一块碎瓷片 —— 那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唯一东西。
磁西依旧靠在角落,像块没有生命的木头。他仿佛能闻到后山松针的味道,母亲说过,她喜欢那里的清静。马车外传来几声犬吠,接着是沉重的铁门开启的声音,“吱呀” 一声,像极了母亲咽气时的最后一声叹息。
马车碾过最后一段碎石路,前方忽然豁然开朗。群峰如黛,云雾像纱幔般缠绕在山腰,一座宫城隐匿其间,飞檐翘角刺破云层,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乍看竟如仙宫落凡尘,任谁也想不到这云雾深处藏着怎样的龌龊。
很久后更新 不定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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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镜面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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