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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屋内,昏暗的灯光下,血腥的过往与迫在眉睫的危机如同两条绞索,紧紧缠绕在三人颈间。
淮几不再看予景微那张令他憎恶的脸,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将陈教授笔记中关于“烛龙”的信息快速提取到电脑上。屏幕幽光映着他苍白的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敲击键盘的手指依旧稳定。
“陈教授的笔记里提到一个地方——‘烬屋’。”淮几的声音低沉而迅速,将个人情绪完全压下,只剩下绝对的任务逻辑,“一个在灰色地带流通情报的黑市据点,位置隐蔽,只接待经人介绍的熟客。笔记里提到了进入的暗号和引荐人代号:‘信天翁’。”
他调出一张模糊的城市地图,在上面标记出一个点。“位置在旧城区的排水系统深处,入口伪装成废弃的污水处理站。根据笔记,‘烬屋’近期可能流通着关于‘烛龙’外围人员动向的情报,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能主动抓住的线头。”
予景微强迫自己从那股几乎要将他淹没的负罪感中挣脱出来,目光聚焦在地图标记上。赛车手对路线和地形的本能开始运作。“排水系统结构复杂,容易被伏击。”
“所以需要诱饵和潜行。”淮几头也不抬,语气冰冷,“你,负责从正面进入,吸引可能存在的视线。我,”他指了指电脑屏幕上开始运行的另一个程序——一个简陋的、模拟排水系统结构的3D模型,“会通过之前布设的几个残留监控节点和信号嗅探器,尝试从外部提供路线指引和预警。海伦娜,”他看向一直沉默的女人,“你留在外围策应,注意异常信号和人员聚集。”
这计划粗糙而危险,充满了不确定性。但他们都清楚,坐在原地等待,只有死路一条。
“我没有意见。”予景微哑声说。他知道淮几将他置于最危险的位置,这既是战术选择,也未尝不是一种隐形的报复。他接受。
海伦娜点了点头,握紧了口袋里一个微型信号发射器——那是淮几刚才给她的。
没有多余的废话,行动立刻开始。
予景微换上了一套深色的、便于行动的工装,将水果刀藏进袖口,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铁皮屋的门,融入外面沉沉的夜色。
旧城区弥漫着贫穷与破败的气息。予景微按照淮几的指引,穿过堆满垃圾的小巷,找到了那个标记中的、散发着浓重消毒水味道的废弃污水处理站。入口处锈蚀的铁门上,画着一个模糊的、像是孩童涂鸦的飞鸟图案。
他压下心头的紧张,按照笔记上记载的节奏,轻重不一地敲击铁门。
片刻后,门上一个小窗滑开,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黑暗中打量着他。
“‘信天翁’让我来的。”予景微压低声音,说出暗号。
里面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铁链滑动的声响。铁门缓缓打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予景微闪身而入。里面是一条向下的、潮湿阴暗的混凝土通道,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更浓的消毒水味。耳机里传来淮几冷静的声音:“直走五十米,第一个岔路口左转。注意头顶,可能有残留的监控线。”
予景微依言前行。通道内光线极暗,只有远处隐约透来的一点微光。他能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模糊的人声。
就在他即将走到第一个岔路口时,淮几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停下!右前方管道后有热源信号!两个人!他们在埋伏!”
予景微心脏猛地一缩,立刻侧身贴紧冰冷的墙壁,屏住呼吸。
几乎同时,两个黑影从右前方的管道后猛地扑出!手中握着闪着寒光的匕首!
“他们发现我们了!”其中一人低吼。
予景微来不及思考,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侧身躲过直刺而来的匕首,同时手腕一翻,水果刀格开另一人的攻击!动作是淮几这身体残留的本能,带着一种狠厉的、街头搏杀的风格,与他过去熟悉的格斗技截然不同。
“铛!”金属碰撞出火花。
“左移三步,踢你脚边的阀门!”淮几的声音在混乱中清晰传来。
予景微毫不犹豫,依言猛踢脚边一个生锈的阀门!
“吱嘎——”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同时,上方一段年久失修的管道突然破裂,浑浊的、带着浓烈气味的液体劈头盖脸地淋了下来!
那两个袭击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干扰,动作一滞!
“就是现在!向前冲!第二个岔路口右转!”淮几指令飞快。
予景微抓住机会,猛地向前冲去,不顾身上湿透的污秽和刺鼻的气味。身后传来追击的脚步声和怒骂。
他在错综复杂的管道网络中狂奔,完全依赖淮几在耳机里的指引。
“左转!”
“低头!”
“跳过那个缺口!”!
每一次指令都精准地让他险之又险地避开障碍和可能的埋伏。他能感觉到淮几在远程调动着有限的资源,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短暂的电路短路声或监控画面消失的干扰——那是淮几在为他创造机会。
这种在黑暗中,被一个恨你入骨的人指引着逃生的感觉,诡异而窒息。每一次淮几冷静的声音响起,都像是在提醒予景微他们之间那无法跨越的血海深仇。
终于,在甩掉了最后一波追兵后,予景微按照淮几的指示,推开一扇伪装成墙壁的暗门,眼前豁然开朗——一个灯火通明、如同地下酒吧般的空间出现在眼前。空气中弥漫着烟酒和情报交易特有的紧张气息。形形色色的人坐在卡座里,低声交谈。
这就是“烬屋”。
予景微靠在门边的阴影里,微微喘息,对着麦克风低声道:“我到了。”
耳机里,淮几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疲惫和冰冷:“找到那个手臂上有蛇形纹身的酒保。他是‘信天翁’的联络人。问他关于‘烛龙’物资采购的异常动向。”
予景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压下所有纷乱的情绪,走向那个喧闹的吧台。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与他并肩(或者说,在幕后操控)的,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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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烬屋”内部比予景微想象的更喧嚣。迷离的灯光下,各种边缘人物汇聚于此,交易着不能见光的信息和货物。空气里混杂着劣质烟草、酒精和汗液的味道,还有一种紧绷的、如同火药桶般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息。
予景微压低了从老周那里得来的鸭舌帽帽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显眼。他穿过几张挤满了人的桌子,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带着审视、漠然,或者毫不掩饰的恶意。他能感觉到后背渗出冷汗,黏在湿透的工装上,很不舒服。
他走到吧台,目光快速扫过后面忙碌的酒保。果然,在最里面,一个穿着黑色马甲、肌肉结实的光头男人正沉默地擦拭着酒杯,他裸露的左臂上,盘踞着一条狰狞的青色蛇形纹身,蛇信直逼手腕。
予景微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下,刻意让声音带上一点沙哑和不易察觉的紧张,这是淮几事先交代的,要符合一个初次前来、寻求重要情报的亡命徒形象。
“一杯‘黑潮’。”他说出了约定的暗号酒名。
纹身酒保擦拭酒杯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眼皮,那双眼睛像冰冷的石子,在予景微身上停留了两秒,然后默不作声地开始调酒。他将一杯如同原油般漆黑、冒着细微气泡的酒推了过来。
予景微没有碰那杯酒,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信天翁’说,你能告诉我,‘烛龙’最近……胃口怎么样?对哪些‘食材’特别感兴趣?”
这是淮几设计的暗语,询问“烛龙”近期的物资采购动向。
酒保的眼神锐利了些,他放下手中的布,双手撑在吧台上,逼近予景微,一股浓烈的古龙水和酒精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信天翁’介绍来的人,规矩懂吗?”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威胁。
“懂。”予景微从湿透的工装内袋里,摸出淮几让他带着的、从之前某个安全屋找到的几枚特殊制式的金币,推到对方面前。这是“烬屋”的硬通货。
酒保瞥了一眼金币,手指一拂,金币消失在吧台之下。他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烛龙’?他们最近……对‘低温保鲜’的玩意儿需求很大。特别是需要稳定供电的那种,耗电量不小。”他意有所指地敲了敲吧台面,“城西,那几个废弃的冷链仓库,最近晚上……挺热闹。”
低温保鲜?稳定供电?冷链仓库?
予景微心脏猛地一跳。这听起来,很像是需要维持某种特殊实验环境!
他还想再问具体是哪个仓库,酒保却已经直起身,恢复了那副冷漠的样子,开始擦拭下一个杯子,显然不打算再透露更多。
予景微知道不能再纠缠,他拿起那杯没动过的“黑潮”,假装喝了一口,苦涩诡异的味道让他差点吐出来。他强忍着咽下,放下杯子,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酒吧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装备精良的人粗暴地推开挡路的人,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整个空间!
是“烛龙”的人?!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予景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压低帽檐,转身就想混入人群。
“站住!”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是那个纹身酒保!他指着予景微,对那群闯入者大喊:“就是他!他在打听‘烛龙’的事!”
**被卖了!**
予景微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几乎同时,耳机里传来淮几急促的声音:“暴露了!后厨通道!快!”
予景微不再犹豫,猛地将手中的酒杯砸向冲过来的黑衣人,同时身体向侧面一扑,撞开一扇虚掩的、标着“员工专用”的门,冲进了后厨!
身后枪声响起,盘子碎裂声、尖叫声响成一片!
后厨一片混乱,穿着白色制服的人惊慌躲避。予景微不顾一切地向后门冲去!
“后门被堵了!”淮几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紧绷,“右拐,通风管道!上去!”
予景微目光一扫,果然看到墙壁上方有一个方形通风口。他踩着堆叠的货箱,猛地向上攀爬!
就在他半个身子钻入通风管道时,脚踝被人死死抓住!一个黑衣人已经追了上来!
“放手!”予景微另一只脚狠狠向后踹去,正中对方面门!
那人闷哼一声,手上力道一松。予景微趁机全力缩进管道,也顾不上方向,在黑暗狭窄的空间里拼命向前爬!
枪声在管道外响起,子弹打在金属管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铛铛”声!
“左转!前面有出口通向隔壁建筑的地下室!”淮几的声音指引着方向,伴随着他那边快速敲击键盘的声响,似乎还在试图干扰追兵。
予景微肺部火辣辣地疼,手掌和膝盖在粗糙的管道内壁上摩擦,估计又添了新伤。他咬着牙,按照指示拼命爬行。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光亮和一个栅栏。他用力踹开锈蚀的栅栏,从管道中跌出,重重摔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发现自己在一个堆满杂物的地下室里。暂时安全了。
他瘫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浑身沾满了油污和灰尘,狼狈不堪。
“海伦娜,”他对着麦克风喘息着说,“接到预警了吗?撤离点汇合。”
“收到了,正在往那边赶。”海伦娜的声音传来,同样带着惊魂未定的急促。
予景微撑着站起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这次冒险,虽然拿到了关键线索(城西冷链仓库),但也彻底暴露了行踪,差点把命搭上。
耳机里,淮几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有一句简短的评判:
“反应太慢。如果不是我提前黑了他们的内部通讯,延迟了包围时间,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予景微抹了一把脸上的污迹,没有反驳。他知道淮几说的是事实。在这种你死我活的较量中,他过去的那些经验和骄傲,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够看。
而淮几,即使在重伤虚弱、远程指挥的情况下,其老辣和精准,依旧让他感到一种冰冷的……差距。
他深吸一口地下室浑浊的空气,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
“知道了。”他哑声回应,“下次会更快。”
为了活下去,也为了……面对这份沉重的、来自仇人的“保护”,他必须更快地适应这个黑暗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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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文,予景微从地下室脱身,与海伦娜在撤离点汇合)**
撤离点是另一个废弃的工厂车间,比之前那个更加破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机油味。予景微靠着生锈的机器坐下,拧开一瓶水,大口灌着,试图冲掉喉咙里的铁锈味和……屈辱感。
海伦娜站在不远处,脸色依旧有些发白,但眼神还算镇定。她看着予景微狼狈不堪的样子,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时,予景微口袋里那部属于淮几的旧手机震动起来。他拿出来,看到是淮几发来的加密通讯请求。他深吸一口气,接通。
“城西,有三个符合描述的废弃冷链仓库。”淮几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正题,语气是惯常的冰冷和高效,仿佛刚才在“烬屋”那场惊心动魄的远程救援从未发生。“根据电网负荷的异常波动和周边监控的微小异常判断,目标大概率在B区,三号库。”
他甚至没有问予景微的状态。
予景微抹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进入分析模式:“B区三号库……结构图能找到吗?出入口,通风系统,可能的守卫点位。”
“结构图已发到你手机。守卫情况未知,但‘烛龙’经过这次打草惊蛇,警戒级别肯定会提到最高。”淮几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是提醒还是嘲讽,“这次,别再指望有通风管道给你爬了,予大少爷。”
予景微的指节瞬间捏得发白。淮几总是能精准地戳到他的痛处——他那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属于“予景微”的过去。
“用不着你提醒。”予景微的声音冷了下来,“我会搞定。”
“你最好能。”淮几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海伦娜留在外围,利用我改装的信号探测器监控周边无线电通讯。你,单独潜入。任务是确认‘烛龙’是否在那里进行‘归墟’相关实验,并尽可能获取核心数据。记住,是潜入,不是让你去开赛车撞大门。”
“我知道该怎么做!”予景微有些恼火地打断他。淮几那种仿佛在给新手布置任务的语气,让他极度不适。
“你知道?”淮几轻嗤一声,那声音透过听筒,带着电流的杂音,显得格外刺耳,“你知道怎么在完全黑暗的环境里凭脚步声判断距离和人数?你知道怎么利用阴影和死角避开红外感应器?你知道被发现了该怎么用最有效而非最‘漂亮’的方式放倒对手,而不是像在擂台上表演?”
一连串冰冷的问题砸过来,每一个都直指予景微最欠缺的、属于黑暗世界的实战经验。
予景微咬紧牙关,无法反驳。他过去的赛车经验,更多是关于速度、预判和极限操控,而不是这种悄无声息的渗透与杀戮。淮几说的没错,在“烬屋”,如果不是淮几远程操控,他可能真的已经死了。
“……”他沉默了几秒,压下翻腾的怒火和那丝不愿承认的挫败,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把需要注意的要点发给我。”
听筒那边传来一声极轻的、仿佛意料之中的哼声。“还算有点自知之明。资料和行动要点五分钟后发到你设备。另外,”淮几的语气稍微严肃了些,“如果发现情况不对,或者我发出撤退指令,必须立刻执行,不准有任何犹豫。你的命现在不值钱,但这具身体,我还有用。”
又是这样!将他的价值完全与这具身体捆绑,冰冷而**。
“放心,”予景微的声音也淬上了冰,“在我拿回属于我的一切之前,我会比你更珍惜它。”
通话戛然而止。
予景微猛地将手机攥紧,胸口因愤怒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憋闷而剧烈起伏。他讨厌这种被淮几完全看穿、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更讨厌自己不得不依赖这个仇人来活下去的事实。
海伦娜走了过来,递给他一个能量棒和那盆……居然又被予景微带出来的仙人掌。“吃点东西吧。他……说话一直这样。”她试图缓和气氛。
予景微接过能量棒,狠狠咬了一口,像是在咀嚼淮几的骨头。他看了一眼那盆灰扑扑但依旧顽强活着的仙人掌,心里的烦躁奇异地平息了一点点。
“我知道。”他闷声说,开始快速浏览淮几发来的资料。他的眼神变得专注,将所有情绪压下,只剩下赛车手在赛前分析赛道和数据时的绝对冷静。
他必须成功。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更是为了向淮几,也向自己证明——他予景微,绝不是任人拿捏的废物。即使身处地狱,他也能杀出一条路来。
而工厂车间的阴影里,远在另一个安全点的淮几,结束了通讯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看了一眼监控屏幕上予景微开始认真研究资料的身影,冰冷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绪。
他关闭了屏幕,吞下两片药片,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复杂的代码和信号追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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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城西废弃工业区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地。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若有若无的化学药剂味道。予景微穿着一身深灰色夜行服,如同幽灵般潜行在废弃厂房和高耸的冷却塔阴影中。他的动作比之前更加谨慎,每一次落脚都经过深思熟虑,充分利用淮几提供的结构图和行动要点中提到的视觉盲区。
耳机里一片寂静,这是淮几要求的——非必要不通讯,避免信号被捕捉。
B区三号库就在眼前,它比周围其他仓库看起来更“完整”,外墙没有太多破损,巨大的卷帘门紧闭,但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应急出口附近,有新鲜的车辙印。
予景微屏住呼吸,如同壁虎般贴近仓库外墙,移动到淮几标记出的一个通风口下方。通风口的栅栏从内部被加固了,但边缘的螺丝有近期被拆卸又安装的痕迹——这里被改造成了秘密出入口。
他从工具包里取出消音起子,动作轻缓地开始拆卸螺丝。汗水从他额角滑落,不是因为费力,而是因为精神的高度集中。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这种感觉,竟有几分像他在赛道上等待起跑信号的那一刻——绝对的专注,排除一切杂念。
螺丝被无声卸下。他轻轻挪开栅栏,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里面漆黑一片,隐约传来机器低沉的嗡鸣和一股……冰冷的、带着福尔马林和某种奇异甜腥的味道。
他深吸一口气,如同滑溜的鱼,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
内部并非完全黑暗,远处有幽绿色的应急指示灯勾勒出巨大的空间轮廓。这里显然被改造过,原本空旷的仓库被隔成了数个区域,布满了粗大的管线和不知名的仪器。空气寒冷刺骨,仿佛置身冰窖。
予景微按照淮几的指引,沿着管道阴影快速移动。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耳朵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声响——远处规律的脚步声(巡逻守卫)、仪器运行的嗡鸣、还有……某种类似心脏监护仪的“滴滴”声,从更深处传来。
他避开了一个旋转的监控摄像头(淮几提前黑入了系统,使其保持固定循环,但物理躲避更保险),潜入到一个堆满废弃包装箱的区域后方。从这里,可以窥见仓库中心被隔出的一个透明区域——那是一个巨大的、如同手术室般的洁净空间!
里面摆放着数台他从未见过的复杂仪器,中央是一个连接着无数管线、如同科幻胶囊般的舱体。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舱体旁边,站着几个穿着全封闭防护服的身影,他们正在操作台前忙碌,而操作台的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大脑波形图和……属于“予景微”身体的各项生理数据!
他们果然在这里进行实验!而且,用的还是他的身体数据!
一股寒意顺着予景微的脊椎爬升。
就在这时,耳机里传来三下极轻微的、预设好的敲击信号——这是淮几发出的最高警告!有危险接近!
予景微立刻蜷缩身体,将自己完全隐藏在废弃箱子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一队巡逻守卫从他刚才经过的通道走了过来,手电光柱扫过地面。他们交谈的声音隐约传来:
“……‘锚点’的适配性测试快完成了,听说上面很满意。”
“哼,再满意也得等‘容器’稳定下来,上次那个HJ-07差点就……”
“嘘!小声点!不想活了?”
守卫走远了。
予景微的心脏却狂跳起来。**“容器”?“HJ-07”?** 他们是在说淮几吗?他的身体被当成了“容器”?那“锚点”……
他想起淮几之前的话——“那个‘锚点’……很可能就是你,予景微。”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他脑海:“烛龙”不仅仅是想利用他的身体,他们是想将他的意识作为某种“燃料”或者“钥匙”,去启动那个所谓的“归墟”计划!
他必须拿到核心数据!
趁着巡逻间隙,予景微如同鬼魅般再次移动,目标是那个主控台侧后方的一个数据接口——这是淮几分析结构图后找到的、可能绕过核心防火墙的物理接入点。
他成功接近,快速将一個微型数据传输器连接上去。进度条在黑暗中微弱地亮起,开始拷贝数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突然,主控台前一个穿着防护服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看向数据接口的方向!
被发现了?!
予景微瞳孔猛缩,几乎要立刻暴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整个仓库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部分区域陷入黑暗,警报声尖锐地响起!——是淮几!他在外部制造了混乱!
“电力故障!检查备用电源!”实验室内一阵骚乱。
那名研究人员也被转移了注意力。
数据传输完成!予景微立刻拔下设备,毫不犹豫地转身就向来的的通风口方向撤离!
“入侵者!在B区!”守卫的吼声和奔跑声从身后传来!
子弹打在身边的金属管道上,火花四溅!
予景微不再隐藏,爆发出全部速度,在复杂的管线和设备间穿梭,利用对地形的短暂记忆和淮几之前灌输的战术要点,险之又险地避开射击。
他冲到通风口下方,猛地向上跃起,抓住边缘,灵活地翻了出去!就在他落地的瞬间,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小腿飞过,带起一道血痕!
他闷哼一声,顾不上疼痛,发力狂奔,消失在工业区浓重的夜色里。
直到确认暂时甩掉了追兵,他才在一个废弃的冷却塔后面停下,扶着冰冷的金属壁,剧烈地喘息。小腿传来阵阵刺痛。
他拿出手机,看着上面数据传输成功的提示,以及淮几发来的一个新坐标——下一个临时汇合点。
他抹了把汗,对着寂静的夜空,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那个无形的“搭档”汇报:
“数据拿到了。他们……确实把我的身体当‘容器’,在进行‘锚点’适配。”
耳机里,依旧是沉默。
但予景微知道,淮几一定在听着。他也能想象出,此刻淮几那张冰冷的脸上,会是何种表情——是对他成功拿到数据的评估?是对“容器”和“锚点”信息的凝重?还是……依旧是对他这条“仇人”性命的漠然?
予景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了血和铁锈的味道。
他拖着受伤的腿,一步一步,走向新的汇合点。
这场由仇恨起始的逃亡,正一步步将他们拖向一个更加黑暗和匪夷所思的深渊。而他们,这两个彼此憎恶却又不得不捆绑的灵魂,是会在深渊里一同沉沦,还是能抓住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答案,或许就在他刚刚拼命获取的数据之中。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工业区的铁锈味,灌入废弃冷却塔的钢铁骨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予景微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金属壁,小腿外侧的枪伤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他低头,看着暗红色的血渍在深灰色夜行服上缓慢洇开,像一朵诡谲的花。
疼痛和失血让他脸色苍白,但那双属于淮几的、原本略显柔美的眼睛,此刻在夜色中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沉静,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孤狼,舔舐伤口的同时,依旧警惕地扫视着黑暗。
他扯下一条内衬布料,动作利落地在小腿上方紧紧扎住,减缓血流。剧痛让他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但他连眉都没皱一下。这种对身体痛楚的漠然,是这段亡命生涯赋予他的“成长”,带着一种破碎又坚韧的残酷美感。
确认暂时安全后,他拿出了那部老旧手机。屏幕亮起,映亮他沾着污迹和冷汗的脸庞。数据传输成功的提示格外清晰。他没有立刻联系淮几,而是先快速检查了一遍拷贝到的数据文件列表——大量加密的神经信号图谱、意识映射日志,以及数个标注着“容器适应性”、“锚点同步率”的文件夹。
果然如此。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那股混合着恶心和愤怒的寒意。再睁开时,眼神已恢复锐利。他点开与淮几的加密通讯,没有废话,直接发送了两个字:
**【得手。】**
几乎是秒回。
**【坐标。状态。】** 淮几的回复和他的人一样,没有任何冗余,冰冷直接。
予景微将新的汇合点坐标发过去,然后补充了一句:**【轻伤,无碍。】** 他不想示弱,尤其是在淮几面前。
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一行新的信息跳了出来,不再是坐标,而是一串极其简短的指令:
**【暴露风险激增。启用‘镜像’协议,清除沿途痕迹。三十分钟内抵达,超时不等。】**
“镜像”协议,是淮几之前设定的最高级别撤离方案,意味着需要不断变换路线,利用预设的干扰设备制造虚假信号,如同镜中花水中月,让追踪者无从捉摸。这需要极高的专注力和体力,对他现在受伤的状态是个不小的考验。
予景微看着那行字,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带着点自嘲的弧度。淮几甚至没问他伤在哪里,严不严重,只是下达了最有效但也最无情的指令。
**【明白。】** 他回复道,撑着冷却塔内壁,忍着腿上的刺痛,站了起来。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借着远处城市映来的微弱光污染,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刚刚逃离的方向——B区三号库如同一个蛰伏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兽。他知道,那里隐藏的秘密,关乎他的存在,也关乎淮几的执念。
转身,投入更深的黑暗。他的身影在废弃厂房间快速穿梭,步伐因腿伤而略显滞涩,但每一次变向、每一次借助阴影掩护都精准果断,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近乎本能的敏锐和顽强。额发被汗水浸湿,黏在苍白的额角,下颌线紧绷如刀锋,那双眼睛里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与这具略显单薄的身体形成一种奇异而夺目的反差,狼狈,却帅得极具攻击性。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某个信号屏蔽严密的地下空间内。
淮几坐在轮椅上(重伤未愈,长时间操控终端让他极度虚弱),面前是数块闪烁的屏幕,上面流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和监控画面。他穿着简单的黑色毛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透明,如同上好的白瓷,隐隐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长时间的精力透支让他眼下有着浓重的阴影,但那双透过屏幕反射着幽光的眼睛,却深邃如同寒夜,里面是绝对的冷静和掌控感。
他修长而指骨分明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动着预先埋设在城市各处的“暗桩”,为予景微铺设一条混乱而安全的撤离路径。偶尔,他会因牵动内伤而微微蹙眉,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但那敲击键盘的速度和精准度却丝毫未减。
屏幕上其中一个分屏,正显示着予景微身上隐藏摄像头传回的、有些晃动的实时画面。他看着那个身影在黑暗中艰难却坚定地移动,看着那绷紧的下颌线和偶尔因忍痛而收缩的瞳孔,冰冷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评估一件工具的性能。
直到予景微按照“镜像”协议,成功甩掉所有尾巴,安全进入新的汇合点范围,淮几才缓缓停下了敲击的动作。
他向后靠在轮椅背上,闭上眼,极度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空旷的地下室里,只有服务器运行的微弱嗡鸣。苍白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而冷硬的轮廓,一种易碎又强大的矛盾感在他身上交织。
他存在的意义,早已被仇恨和那场实验扭曲。而如今,又多了一个必须活下去的理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夺回,或者……毁灭。
予景微带着他用命换来的数据,正在赶来。
下一次交锋,或许就将决定他们最终的结局。是携手从地狱爬出,还是拖着彼此,坠入更深的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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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安全点是一间早已停业的私人诊所地下室,弥漫着消毒水和尘埃混合的沉闷气味。予景微拖着伤腿,几乎是撞开门,踉跄着跌入这片相对安全的黑暗。他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水泥墙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小腿的疼痛一阵阵袭来。
他摸索着打开一盏昏暗的应急灯,光线照亮了角落里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淮几依旧穿着那件黑色毛衣,脸色在灯光下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碰即碎。但他看向予景微的眼神,却锐利如手术刀,精准地落在他洇血的裤腿上。
“数据。”淮几开口,声音因虚弱而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予景微没有计较他的态度,将那个微型存储器抛了过去。淮几抬手接住,动作流畅,指尖稳定得不带一丝颤抖。他立刻将存储器接入随身携带的终端,屏幕幽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刷新。
予景微撕开裤腿,检查伤口。子弹只是擦过,留下了一道皮肉翻卷的灼痕,不算太严重,但疼痛和失血让他有些头晕。他拿出急救包,开始熟练地清创、上药、包扎。整个过程,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有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暴露了他的痛苦。
地下室里只剩下予景微压抑的呼吸声,和淮几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
突然,淮几敲击键盘的动作停了下来。
予景微包扎的动作也随之一顿,抬起头。
淮几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第一次,真正地、长时间地落在了予景微脸上。那眼神极其复杂,不再是纯粹的恨意或冰冷的评估,而是混杂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
“陈教授的最后一份加密日志,”淮几的声音异常干涩,他顿了顿,仿佛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记录了他私下进行的、关于意识逆转的最终推演。”
予景微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冲出胸腔!他猛地站起身,不顾腿上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死死盯住淮几:“他说什么?!”
淮几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予景微灼热的目光,重新看向屏幕,那上面显示着一幅极其复杂、如同星图般的意识流映射图。
“理论上是可行的……”淮几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宣读一份残酷的判决书,“但需要满足几乎不可能的条件……需要‘锚点’与‘容器’在特定能量场下达到极致的同步与……对抗,如同阴阳碰撞,在湮灭的临界点,才有可能……撕裂这错误的链接。”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予景微,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但那冰冷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而那个特定的能量场,根据陈教授的测算和数据比对……”淮几的指尖在屏幕上某个坐标点重重一点,“……只存在于一个地方。”
“哪里?”予景微的声音因为紧张而绷紧。
淮几薄唇微启,吐出的两个字,却像惊雷般在予景微耳边炸开:
“**你家。**”
“……”
“哪个?你知道……最开始换身体那个家?"
淮几默默翻了个白眼,无语般吐出两个字:"老家"
予景微突然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家?**
那个他逃离了许久,充满了奢华、空虚,却也承载了他过去一切的地方?那个他以为再也回不去的……予家老宅?
“准确地说,是予家老宅地下,那个连你都不知道的、由你曾祖父建造的私人观测站。”淮几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那里埋设的特殊矿物,以及你曾祖父痴迷于星象学而布置的某些……结构,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微弱的能量场。陈教授认为,那是唯一可能支撑逆转仪式的地方。”
回家……
这两个字像魔咒,瞬间击溃了予景微所有的防备。愤怒、恐惧、挣扎、还有那被他深埋的、对过往一切的复杂眷恋,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喷发。他回去做什么?面对那些可能早已将他遗忘甚至唾弃的亲人?面对那个他一手造成的、无法挽回的过去?
可那是……唯一能回去的路。
是夺回自己人生的唯一希望。
也是……终结他与淮几这扭曲关系的唯一途径。
他看向淮几。淮几也正看着他。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第一次,没有了明显的杀意,只剩下一种沉重的、关乎生死与归宿的决绝。
他们都知道,回去,意味着自投罗网。“烛龙”绝不会放过他们,予家内部也可能危机四伏。
但那扇门,就在那里。
“呵……”予景微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讽刺,“绕了这么大一圈,流了这么多血……结果,还是要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他看向淮几,一字一句地问:
“什么时候动身?”
淮几看着他眼中燃起的、熟悉又陌生的火焰,沉默了片刻,缓缓吐出三个字:
“天亮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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