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房内暖和。”
一进屋魏洛就缩在炭火盆旁不肯再动,红彤彤的火光映在脸上,面庞柔美。
沈瑶给他倒杯茶,问道:“今日这么晚,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想你,所以过来找你喽。”
魏洛接过茶,眼眸含着笑,是找打的笑。
沈瑶与他对视,一字一顿道:“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见她还是一脸不信的样子,魏洛重重叹口气,委委屈屈道:“天这么黑,露这么重,我若不是十分想你,干嘛专程跑一趟?”
他喝口茶,气定神闲。
沈瑶哼道:“我看你是太闲了。”
她扭过头去,拿起火钳拨弄炭火,说道:“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嗯?”男子声音带着些沙哑,沈瑶侧眸扫一眼他,见他眼里早已收起顽皮戏谑,很认真在听她说话。
“我和徐瑄和离了。”
魏洛一下子愣住,脑袋显然没反应过来,沈瑶就又说一遍,“我说,我和徐瑄和离了。”
她直接站起身,魏洛看到一张纸从柜中拿出,递到自己面前。
沈瑶说:“看看吧。”
他接过,一字一字读完,直到看到两人签字画押处,方把目光从纸上移开,挪到女子脸上。
她脸蛋红彤彤的,眸子波光潋滟,带着从未有过的清醒与聪慧,魏洛居然看到“出樊笼,返自然”的潇洒快活。
这一刻,他竟觉得不太现实,虚无缥缈,似梦似幻,“你……怎么做到的?”
好半响,他才从喉咙中憋出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沈瑶回道:“一开始我提出和离,徐瑄不同意。可后来不知为何柳茹说要回江南,徐瑄这才同意。”
“然后我们就在邓宴见证下,签下和离书。以后我就自由了。”
沈瑶很是兴奋,连说话都露着一股翱翔九天的澎湃。
魏洛看着她,同样也为她高兴,只是和她不同的是,他要理智许多。再次看着手中和离书,魏洛微不可察叹口气。
明明是很轻的叹息,可夜太静,那叹气声清晰传入沈瑶耳中。
她不由蹙眉,问他:“为什么要叹气,我和离,你不为我高兴吗?”
魏洛闻言抬眸看向她,笑道:“你和离,我自然高兴。只是——”
他话锋一转,沈瑶心里也跟着提一口气。
“这张和离书从律法上是无效的。”
没有官府盖章认可,所以在世俗上,他们仍然是夫妻,这点沈瑶应该知晓才对。
沈瑶好似看出他的疑惑,解释了一下,“虽然官府不认可,但是徐瑄认可!他说我可以和自己喜欢的男子在一起,他不会干涉。至于律法,民不举,官不究,我自是不怕。”
“这……”魏洛一时竟无言以对。
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欣慰。他站起身,从身后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亲吻她的耳尖,“别怕,我会保护你,永远,一辈子。”
犹似一股醇厚暖流在胸口荡漾,沈瑶不由失笑,“殿下才多大,知道一辈子多长吗,就敢许诺?”
魏洛轻笑,反问她:“说的你好像知道似的?”
“我当然知道,知道的可多了。我知道人的一生可以浓缩进短短几句话中,那几句话便是他们的一辈子。”
她的声音很轻,不像是从喉间发出,倒像是从心底里传来,一点点拷问着他最脆弱的地方。
魏洛将她抱的更紧了,“那阿瑶的一辈子呢?人生漫漫,你想不想同我一起走下去?”
似乎是个承诺。
沈瑶一怔,苦笑道:“前提是沈家还在,我也还能活着。可现在——”
欲言又止。
魏洛追问,“怎么了?”
“我大哥已失踪好几日,音讯全无,我很担心他。”
魏洛直接呆住,心也渐渐发虚。
这件事,他该怎么说呢、怎么做呢!
他喜爱沈瑶是一回事,但政治博弈又是一回事。为避免沈家捣乱,他私扣沈璠数日,就是为给沈老爷找些事做,避免他横插一脚。
对于他来说,没有比皇位更重要的事,没有比夺权更令人沉醉,可偏偏是她,偏偏是沈家女。
一阵沉默。
声音再次响起时,是帘栊被人掀开,刘恒提着一个礼盒走进来。
见两人抱在一起,以为是在亲热,他脸上顿时一红,连连后退,没想到撞翻香炉,吓得三人皆是一惊。
魏洛刚想斥他两句,没想到刘恒见状不妙,一股放下礼盒,嘴里胡咧咧找个理由,就脚底抹油溜走了。
两人对视,皆无奈一笑。
夜色深沉,更夫敲着梆子游走在街头巷尾间,子时将至,身体疲乏的信号从脚底席卷全身。
沈瑶打个哈欠,往床上走去,准备脱鞋睡觉。
魏洛忙拦住她,说:“等一下。”
“嗯?”
愣神间,刚才刘恒拿进来的礼盒已被魏洛打开,一块碧绿帕子包裹着一只上好的白玉手镯,温润如脂,洁白似雪。
“这是送我的?”
沈瑶吃惊不已,一时困意全消。
魏洛轻轻“嗯”一声,“明日除了是腊八节,还是你的生辰。”
他刻意放轻语调,双眸满是温柔旖旎,“生辰快乐,阿瑶!”
对他来说,前十九年的时光犹如指间沙,越想用力攥紧,它越悄无声息地加速流走。最终在时光掌心中,留下的也仅是几粒细微的沙砾,残碎不堪。
现在,他想留些美好的记忆,在即将到来的腊八节,在她十八岁的最后一个星辰夜、十九岁的第一个黎明天。
陪她度过!
长夜漫漫,有人无限甜蜜,就有人满腹忧愁。
徐瑄在同一女人身上,再次吃瘪。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只要与沈瑶和离,柳茹就会回心转意。所以当他满含期待拖着受伤的身子回家时,看到的是空荡荡的屋子。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底线。忍无可忍,他跑去信国公府找柳茹。
没想到就看到那一幕。
心爱的女人正在和别的男人苟且。
那一刻,黑云压顶,天崩地裂,盘古挥斧破混沌,顺便也破开他的头颅。
人生二十载,从来没有这一刻,令人感到如此窒息与绝望。
他怒不可遏,破门而入,抡起拳头就往赵廉脸上砸,拳头迸发的力量在他脸上作画,红的、紫的、青的……目之所及,五彩斑斓。
“真是一副优美的水墨画!”
揍完赵廉,徐瑄看向一旁呆呆的柳茹,这一刻千言万语竟化作只言片语,他问她:“这就是原因吗?”
背叛他的原因。
一滴泪悄然从眼角滑落,柳茹将头缩在膝盖骨处,久久未答,好似问题不存在。
死亡般的沉默在房中蔓延,蔓延到窗外、天际。
林深日暮,倦鸟归林,沉默变成墨沉,墨一般的黑夜沉沉而降。
“天快黑了,你该回家了。”
木偶似的声音响起,只不过木偶不会流泪,而柳茹却会。
徐瑄也流泪了,喉咙哽咽,他问:“你不回家吗?”
“那是你家,不是我家。”
这一晚,柳茹没回去,徐瑄也没回去。
对他来说,没有柳茹的家,不是家~
*
翌日清晨,天光晴好,一早鸟儿就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乱叫。
沈瑶被吵醒了,起身揉揉眼睛,发觉身侧早已无人,怪不得她觉得被窝都凉许多。
碧萝走进来,沈瑶问她:“殿下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卯时。”
“又不用赶朝会,起那么早干嘛?”
嘟囔了一句,沈瑶便起身梳洗,而碧萝照旧铺床叠褥。
整理间,碧萝道:“姑娘,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沈瑶一愣,回过头见她正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眼神里掩饰不住的好奇与八卦。
心里咯噔一响,她忙道:“不,你别问,我不想回答。”
一看就知是男女那方面的事,她干脆利落地拒绝别人的探究,就算是原主最亲近的丫鬟也不行。
碧萝闻言“哦”了一声,带着浓浓的失望,沈瑶赶紧转移话题,问她,“一会吃什么?”
“吃早餐。”
沈瑶:“……”
碧萝继续道:“姑娘,殿下走之前,留下一句话给您:今日腊八节宫里有宴席,让您务必去赴宴。还有要一个人去,不要带徐瑄。”
沈瑶顿时愣住。
这是什么话?
徐瑄还卧床养病呢!
就是想带也带不去呀!
她不由失笑,心里暗骂他小肚鸡肠。
不过说到进宫,她倒想起来一件事,数日前央求贵妃帮赵贤入宫,也不知道办好没有?总不能一直拖着。
沈瑶决定今日先带赵贤入宫探探。
俩人正商量着入宫事宜,不妨院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寒风中似乎有人叫着什么人回来之语。
沈瑶忙起身,推开窗一看竟是妙娘在向她挥手,“阿瑶,快回家,你哥哥回来了。”
*
马蹄踏破寒风,停在沈府门口。
沈瑶掀开车帘,迫不及待冲进大门。
“哥哥,哥哥……”
声音刺破静谧的冬日,连枯枝上的鸟儿都扑腾一声飞向远方。
沈璠洗漱回来,咳嗽一声道:“别叫了,我在这儿呢。”
人白白嫩嫩,胳膊腿健全,看起来不像是吃苦的样子,沈瑶才放下心来,忙近前问道:“哥哥,这几天你去哪了?我们找你好久,都快把京城翻过来了。”
声音里除掉担忧,还有埋怨。
沈璠摸摸鼻子,倏尔叹道:“我在兵马司蹲大牢呢!”
“……啊?”
看着妹妹震惊的模样,沈璠干脆找个凳子坐下来,喝口水接着道:“就在中城兵马司监狱。也是我倒霉,这几天正好赶上东宫抓人,肖指挥怕有人浑水摸鱼,越狱逃跑,就一个人也不敢放,所以就待到今天。”
一时,沈瑶哭笑不得。
沈璠也哭笑不得。
不过,还好,腊八节他回来了,一家人得以团聚。
沈璠起身,来到沈瑶跟前,宠溺笑道:“妹妹,生辰快乐!”
“家人团聚,该是最大的生辰贺礼!”
不远处,魏洛放下窗帘,轻扣车厢,马车朝北驶入瑟瑟寒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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