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腊八节,加之沈璠归来,沈瑶生辰,本该是个好日子。
然“乐极生悲”这一词,真不是说说。
信国公府派人传话,言徐瑄无缘无故把赵廉殴打一番,现赵廉身受重伤,无法下床行走,要沈老爷给个说法。
不待他前去探望,锦衣卫都督汪贞也派人过来,询问徐瑄究竟为何打人,原计划让赵廉去偷名册,现在人被打得半死不活,可谓出师未捷身先死。
沈老爷火冒三丈,气得连喝腊八粥的碗都摔了,“喝什么喝?这下子都得喝西北风去。”
他径直问沈瑶:“徐瑄疯了不成?怎么就把赵廉给打了?”
对于徐瑄殴打赵廉一事,沈瑶毫不知情,但听说后并不意外,恰好沈璠也在,两人心照不宣交换个眼神。
沈璠轻轻摇头。
看来还是要保密。
沈瑶了然,抬眸道:“父亲莫动怒,这事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你是徐瑄妻子,怎么能不知道?”沈老爷愈发急躁,也不让沈瑶吃粥了,直接催她出去,“赶紧去找徐瑄,把他给我带回来。”
朱漆大门“嘭”一声关闭,她鼻子几乎撞上去,“喂,不带这样的吧,饭都不让人吃了。”
倒霉催的!
沈瑶只得去找邓宴。
没想到徐瑄压根不在邓家,“子微昨天出去后,就没回来。”邓宴说道。
沈瑶看了看屋子,确实没人居住,徐瑄不在这里。
既然不在邓家,肯定自己回徐家住了。
两人都是这般想。
沈瑶便要告辞。
这会功夫,邓宴也意识到了什么。瞬间,他想到那日在徐家所见,心里不由堵塞,这件事他都觉得恶心,更遑论徐瑄。
所以他道:“子微是我好友,你既回家,我也同去拜访。”
声音坚定,目光锐利。
沈瑶觉得他许是知道些什么,但两人算不上朋友,做不到坦诚相待。
她本想拒绝,突然转念一想,徐瑄发现柳茹的背叛,心情必会差到极点,多一个人也能多分担些火力,遂同意与他一起。
路上,沈瑶问他:“你与徐瑄认识多久了?”
在沈瑶看来,徐瑄朋友很少,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但邓宴不同,徐瑄对他感情很不一般。
那种由内而外生出的信任,对于他们这种久浸官场的人,很是难得。
邓宴看了看沈瑶,开始陷入回忆,“应该,比你认识他要久一些。”
那是一个春天,草长莺飞,拂堤杨柳。
他在池边作画,但无论怎么挥墨,都无法将对面的垂柳融入画中,正焦灼间,徐瑄出现了。
他一袭青衣,手执书册,站在垂柳下方诵读。春日斑驳碎影洒在他硬朗的脸上,使男子举手投足散发出清冷卓绝的贵气。
垂柳柔和,男人挺拔。那一刻,灵感突至,他把徐瑄绘入画中,并赠送给他。
就这样二人相识,渐渐成为好友。
从求学读书时代,直到今日官场生涯。
时间不算太久,也不算太短……
*
徐瑄醒来时,日头已经西移。
斜入的阳光穿透窗棂,照出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
很奇怪,为什么人眼看不见的东西,阳光却能轻而易举让它显现。
他伸出手掌,放在一束光照中,看到许多灰尘在手指间飘荡。好脏。
原来空气居然这么脏。
为什么以前没有发觉呢!
徐瑄苦笑。
瞧见徐瑄醒来,掌柜迈着大步就过来了。
这个酒鬼昨晚喝那么多,身上却没几个钱,他态度就不太和善,“公子,您既然醒来,就赶紧将酒钱结了吧。”
徐瑄一愣,这才发现自己趴的桌上满是酒壶。
显然,这是一家酒馆,他来这里买醉。
徐瑄忙低头摸口袋,掌柜看了顿时火大,嘲讽道:“别摸了,身上没钱。”
昨晚,他早摸过了。
顿时,徐瑄有些尴尬,便起身拱手道歉,“对不住掌柜,出来时忘记拿钱,要不您等我一下,我回去取来。”
他看到掌柜脸色更加难看了,脑筋一转又道:“或者您派个人,与我同去。”
掌柜脸色还是很差,“我说公子,您说的方法都不合适。我看就腰间那块玉佩吧。”
押下玉佩,回家取钱,就这么简单。
玉佩是柳茹送的,按照以往,他绝对不会拿它做抵押。但现在,当掌柜提出的那一刹那,他心中居然无太大波动,或许有一秒的心痛,但很快就消散于无形中。
徐瑄冷静将玉佩解下。
走出酒楼,街市人流如织,车水马龙,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肉香味,这才发觉饥肠辘辘,可怀中无钱,只得回家。
*
最终,三人在徐家会面。
徐父上衙未归,家中只徐母在,不过在礼佛。他们不便打扰,就在大厅坐着。
真就是单纯坐着。
沈瑶想问些什么,可是邓宴在,这种丑闻肯定没法说出去;而邓宴亦想单独同徐瑄说话,只是介于沈瑶在,同样无法开口。
至于徐瑄,看见两人专程过来找他,一开始确实很惊讶,然而仅一瞬,心情复归平静。现在三人就这么静静坐着,皆沉默不语。
一壶碧螺春已泡几回,茶味淡的不能再淡,最终沈瑶坐不住了,起身道:“徐瑄,今日是腊八节,我来是问……粥熬了吗?”
好吧,她承认这个问题确实很糟。
话一出口,径直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一记耳光。
她偷偷瞄眼徐瑄,恰好对上他惊讶的目光。
一惊,忙收回目光,扭过头假装去赏析墙壁上挂的名人字画。
徐瑄抬眸凝视她,看了一会后,径直唤来一个婢女,吩咐道:“把今日熬的粥热一下端来,有人肚子饿了。”
沈瑶忙回头看他。
不是吧,她来不是喝粥的!
徐瑄瞥一眼她,“粥凉了,等会再喝。”
沈瑶揉揉额角,突然头疼。
这样耗时间,她今晚还怎么赴魏洛的约,于是干脆扯住徐瑄衣袖,径把人带出去问话。
沈瑶问他,“你昨晚打了赵廉,是不是?”
很直接的话,又由于语气说得急,显得像在审问犯人。
徐瑄皱皱眉,不由自主将眼睛移向别处。
他不想与沈瑶对视。
但话还是要回的,只是不答反问:“你既然知道,何必再问?”
没有预料之内的愤怒,反而很平静。
沈瑶有些意外,她没有逼迫太紧,只是微微叹口气,扶额道:“你们之间发生何事,我不问,但你殴打赵廉,我爹让我带你回去,问话。”
一口气说完,沈瑶抬眸盯着他的脸颊,距离过近,她几乎能看到男子下巴上的胡茬。
目光再下移,是他的喉结,在不停地滚动。
沈瑶眨眨眼睛,又将目光上移,正好与他双目隔空相对。
徐瑄低眸冷笑,“所以你是来绑我的?”
声音里有股不服输的劲。
沈瑶摇头,“当然不是,你不愿意去,谁也绑不了你。只是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赵廉毕竟是国公府世子,小命金贵的很,你总得给个缘由。”
苦口婆心相劝。
徐瑄冷冷看着,心内一丝动容也无,甚至不想说话,对于这件事,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刚欲转身离开,他突然想到沈瑶说这么多话,却不问最重要的原因,口口声声只要说法。
电光火石间,他立马意识到柳茹之事或许她早就得知,只是却不告诉他,任由他像个傻子一般蒙在鼓中。
不,傻子还算好的形容,应该是看他笑话。她与自己和离,不就是为了这一天、这一刻吗?
仇恨突然像潮水般涌来,将人理智吞没。
再次将目光锁在她美丽的面容上,徐瑄慢慢逼近她,眼神如刀,“柳茹之事,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们都知道,只是不告诉我,对吗?”
徐瑄个高,随着他脚步逼近,沈瑶完全笼罩在他身体阴影里。
男子体型的绝对碾压,沈瑶觉得很不舒服。
他步步逼近,她步步后退。
沈瑶仰头看他,抿了抿唇道:“我说了,你们的事我不感兴趣。我来也只是想请你回沈家一趟,仅此而已。”
“呵,狡辩。沈瑶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总喜欢抿唇。”
“什么?”她忙低头咬咬唇,眼珠子乱转。
徐瑄见状,又笑了,“不仅喜欢抿唇,还喜欢转眼珠。”
观察的真仔细。
哦对了,徐瑄本就是刑部的官,察言观色的本事天生比一般人强,同时伪装的本事也是一流。
在他面前,她其实跟透明人一样。
沈瑶索性抬眸直视他,不,应该说是瞪着他,又问一句,“你到底回不回去?”
“……不回。”
这次回答的很干脆。
沈瑶点头道:“好,我自己回去。”
说走就走,连邓宴都没去告别。
邓宴在厅堂中等待许久,也没见两人回来,遂出门一看,得,又在吵架。
他顿时头疼。
待沈瑶身影消失于红墙间,才走去叫徐瑄,“你气她干嘛?”
邓宴的想法变了,以前他确实讨厌沈瑶,可自从知道柳茹那事后,他觉得沈瑶还不错,起码适配徐瑄。
现在,他打心里希望两人和好。
“子微,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开呢。你给她一个机会,你们重新开始。”
“你想说什么?”
徐瑄说话控制着音量,好让自己听上去像个情绪正常的人。
在邓宴面前,他不想露出脆弱、疯狂的一面。
人总是爱面子的。
邓宴何尝不知,可作为好友,实在不忍看他如此狼狈,遂一咬牙说出来,“我知晓柳茹的事。”
徐瑄不可思议看着他。
这一刻,尊严好似彻底粉碎,碾作齑粉。
他嘴唇嗫嚅着,声音硬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你居然也知道?”
“嗯。不就是男女那些破事吗?”邓宴有些心虚,将头稍低几分,才道:“她只是个妾,又不是妻,别太在意。”
“不,她不是妾。”徐瑄几乎咆哮着打断他,“在我心里,她是妻子。”
情绪变得激动而至疯狂。
邓宴心中一痛,忍不住脱口而出,“可那人是你父亲,你能怎么办?”
……
话就这么水灵灵地说出来了,在一个普通的冬日下午,没有丝毫预兆,甚至没有逻辑。
一时,徐瑄呆呆看着他,好半响才找回理智,他问:“你说什么,什么我的父亲?这件事与我父亲何干?”
有那么一刻,脑海中闪过某种想法,但只一瞬,徐瑄立马否定。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所以他死死盯着邓宴,真就像看死人一般,“把话说清楚。”
但这件事说的清楚吗?
邓宴不断拷问自己,最终轻轻闭上眼睛,咬牙说道:“子微,有些事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我亲眼所见,令尊他,他对……”
还是说不下去。
难以启齿。
“不,我不相信。”
徐瑄声音出乎的平静,如果不是双目一片赤红,如果不是喃喃自语的后退。
最终,徐瑄夺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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