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徐瑄,魏洛印象是容貌英俊、清绝孤傲,过往因沈瑶之故见过一面,但却从未交谈过。
这次不期而遇,他突觉紧张,还有阵阵心虚。
毕竟在他看来,沈瑶终是他明媒正娶的娘子,纵有再多借口,也无法掩盖这一事实。
他深深叹口气,杵在原地,等他过来见礼。
“微臣刑部主事徐瑄,见过太子殿下,恭请殿下躬安。”
自报官职姓名,作揖行礼,标准的士大夫模板,挑不出半点毛病。
魏洛眯眼打量了他一会儿,才抬手虚扶着,“孤躬安。”
他又问:“徐主事是吧,听闻你告假数日养伤,今日过来,可是身体痊愈,复职来了?”
声音格外温和,但徐瑄听在耳中,总觉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他略微蹙眉,很快把这种怪异归咎于沈家上。
谁让沈家天生是东宫宿敌,谁让他是沈家女婿呢。
这般想着,他在回话时更加谨慎,“是,谢殿下关怀,臣身子已然无恙。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故臣特来复职。”
“嗯,甚好。年底公务繁据,徐主事不辞辛劳,居衙理事,其情可表,若朝中官员皆如徐主事般敬业,何愁吏治不兴。”
他看着徐瑄,眼前人从容自若、不卑不亢,举止间尽显魏晋风流,抛开沈瑶而言,他还蛮欣赏徐瑄。
不过,俩人已经是过去式,且徐瑄并不爱沈瑶,忽然他觉得徐瑄也不是很讨厌,尤其是和沈老爷相比。
于是魏洛爱才之心大发,“已至正午时分,徐主事应该还没用餐,既然碰上了,就同去东宫用了,当陪孤聊会天。”
说完,抬手拍拍他肩膀,道句,“走吧。”
徐瑄根本来不及婉拒,就被魏洛拉着往北走。
太子殿下很是热情,一路上聊个不停,一会问他政务,一会问他家常,尤其是徐父被火烧伤一事。
徐瑄心中警铃大作,但又不得不回答,只觉背后冷汗涔涔。
所幸,慈庆宫大门近在眼前。
俩人前后脚走进去。
宫人已备好午膳,由于天冷,魏洛又令人拿来绍兴黄酒,他问徐瑄:“可喝的习惯?”
能不习惯吗?
徐瑄苦笑着点头。
内侍为两人斟酒。
琥珀色的液体流入杯中,散发诱人的馥郁芳香。
徐瑄先执杯敬上:“谢殿下赐酒,恩荣备至,臣不胜感激。谨以此酒敬献殿下,愿殿下千岁康宁。”
魏洛看着他“嗯”一声,笑道:“本就是闲情叙话,徐主事无需多礼。”
随即执杯先饮,徐瑄跟着再饮。
由于拘谨,加之饮的急了些,徐瑄一口酒卡在嗓里,忍不住捂嘴咳嗽。
这算是君前失仪,徐瑄忙低头致歉,“臣,咳咳,是臣失态,请殿下勿怪。”
魏洛见了,一边笑着说“无妨”,一边调侃他,“士大夫向来以饮酒为荣,徐主事酒力尚浅,这可罕见。”
徐瑄刚欲解释一二,可忽然看到他眸里不减锋芒的笑意,不禁哑然,或许给人留下酒力差的印象也不错。
他垂下眼帘,算是认下此话,“让殿下见笑了,臣确实不善饮酒。”
这句话并非欺君,因徐父长期酗酒之故,徐瑄极其痛恨酒水。
因此自小到大,他很少饮酒,不过面对魏洛,这些话可就无法诉之于口。
魏洛倒也不甚在意,本就是私下往来,随意些就好,既然人不胜酒力,他也不愿强迫他人。
两人便边吃边聊,大多是魏洛问,徐瑄答,一来一回,很快鼓楼上未时钟声传来。
公务时间,两人都不能耽误太久。
刘恒近前提醒,“殿下,时辰差不多了。”
徐瑄会意,忙起身作揖,“多谢殿下恩典,臣不胜感激,公务繁忙,臣先行告辞。”
“好,去吧。”
徐瑄走后,魏洛问刘恒,“觉得此人如何?”
语气听不出丝毫不满,反而带着欣赏之意,刘恒暗自琢磨着殿下心思,半响才抬眸笑道:“奴婢觉得徐主事沉稳,识大体,是个好苗子。”
“哦,说说看?”
“弱冠之龄高中探花者寥寥无几,放眼国朝,能有这般殊荣之人未来无一不位列宰辅,成就大业。奴婢想着,殿下若能将他收入麾下,未尝不留下一段君臣佳话。”
很大胆的话,一般人绝不敢如此谏言,但刘恒是相陪十几年的大伴,魏洛心中所想,他说句洞若观火一点不为过。
不仅如此,他亦知魏洛心中顾虑,一是沈老爷,二是沈瑶。
沈老爷无非是政治阵营问题,但自古亲骨肉尚且因政见不合而反目成仇,更何况只是翁婿,所以只剩下沈瑶。
女人之事不是他这个阉人所能置喙,一切得看魏洛态度。
语毕,刘恒兀自沉默。
空气稍微沉寂了会。
半响后,魏洛才转身问他:“你说他既不爱,是不是就可以——”
虽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自明。
是不是可以做巧取豪夺之事。
虽然现在他正在做,但终究是暗地进行,偷偷摸摸,一句话来说“上不了台面”。
“殿下,”刘恒直接给出答案,“殿下若真这般做,会伤了天下文臣之心。”
魏洛手指蓦地攥紧,泰山压顶,呼吸沉重。
不得不说,刘恒是懂得怎么刺激人的,一句话就将魏洛半天的好心情生生破坏,偏本人似还不觉,依然在那引经据典、长篇大论,说些什么妲己、媚娘祸国之语。
魏洛怒视着他,恨不得立即拿刀劈死他。
*
红日西斜,寒风乍起,转眼夜幕沉沉而降。
沈家晚餐时,徐瑄也来了。
魏洛特意让人放出徐瑄至东宫用餐消息,消息传到锦衣卫指挥使司,沈老爷顿时坐不住了,放值后一路小跑到刑部衙署,把徐瑄拽回家。
甫一进门,便迫不及待问,“太子找你什么事?”
处理一下午公务,徐瑄脑袋疼得不行,偏此时沈老爷纠缠不休,长者问不敢拒,他只得耐心道:“偶然碰到,一起喝几杯酒,谈些无关紧要的政务,别无他事。”
他如实回答。
但沈老爷可不信,外人都道魏洛是“仁爱”之君,可这小子骨子里坏着呢!作为多年对手,他绝不会轻易低估对手所为。
一切皆有目的。
他蹙眉命令道:“把你们谈话的具体内容,一一复述给我。”
徐瑄感觉真要死了。
明明只是一顿饭,却引起沈老爷疑心病,他还没法拒绝这个要求。
越拒绝,越可疑。
一旦失去信任,再建立起情谊可谓难上加难。
找个凳子坐下,徐瑄凭借超强记忆,尽力将情景还原,包括谈话内容,魏洛表情、动作,一一展示给沈老爷。
活灵活现,令沈老爷几欲亲眼所见,如果说半个时辰前,他还在为女婿私见东宫耿耿于怀,那现在只剩佩服。
这个年轻人的才智已到达非人的地步,他既欣慰、又感到忌惮。
女婿若一直忠于沈家还好,但若生出二心,实在是灭顶之灾。
他不禁思索,有什么办法能让徐瑄彻底与沈家绑死呢?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想到他的傻闺女沈瑶。
徐瑄品行正直,重情重义,两人若有一个孩子牵绊,足以把这些忧虑抵消。
只是现在俩人都不在一起住,哪能生出孩子呢。
所以沈老爷开始想法子了,他拉起女婿衣袖,亲切地拍着他手,笑道:“徐瑄哪,寒冬腊月的,你家房屋现在也不便居住,那就先住这里,正好上值也近。”
而且俩人同去衙署也方便,顺便培养感情。
沈老爷如是想。
住沈家,徐瑄第一反应是拒绝,他有家,怎么能住别人家呢?
可话刚滚到喉咙,他忽然一顿,沉吟住了。
父非亲父,母非亲母,柳茹远走,蓦然回首,他发觉自己几乎已成孤家寡人。
现在,好像也只有他三媒六聘娶来的妻子还在。两人婚姻乃是天赐,庄重性与合法性不言而喻。
徐瑄微微垂眸,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
*
一直在外、刚回家的沈瑶还不知晓宅内发生之事,直到沈璠笑眯眯告诉她,“徐瑄要来沈家住了。”
沈瑶才彻底慌起来。
她难以置信,徐瑄怎么会住在这里?
连晚饭都没用,她快步走到后宅,果见闺门大开,由于天黑,里面还透着亮。
勉强压下心中异样,沈瑶迈步靠近。
门内,徐瑄正坐在椅上,秉烛夜读。
男子低垂着头,眉头紧锁,虽目光粘在书页上,但久久未曾翻动,显然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沈瑶不禁好奇,于是倚门盯他看了好一会,才迈步走进去。
“子微,你怎么来了?”
脚步声伴随女子轻柔声传到徐瑄耳畔,这时他才如梦初醒,恍然抬头发现沈瑶已近在眼前。
顷刻,他心跳不由自主加快,然后直愣愣站起身,目光盯着沈瑶面庞再也移不开。
“你回来了。”
他听见自己如是说,又忙将书合上,问道:“这么晚回来,去哪了?”
沈瑶明显一怔,转眸“哦”了声,答道:“我和妙娘去了大栅栏,处理书斋善后事宜,嗐,主要是赔些钱给房东。”
大火将书斋烧毁,虽被官府判定为意外,但银钱还是要赔的。
沈瑶恨恨不已,忍不住拍桌骂道:“段楷之那个混蛋,来日我定要找他索赔。”
她气得脸蛋又红又鼓,徐瑄不禁点头道:“冤有头债有主,是应该找他赔偿。”
末了,又添一句,“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徐瑄居然赞同她。
沈瑶好奇打量着,突然想起来她的问题徐瑄还未回答,遂又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来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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