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监控画面第三次回放至十点零七分，李烽的瞳孔骤然收缩。
视网膜上最后定格的，是那张苍白、清隽，却又带着一丝病态执拗的脸——和谢意玟描述的一模一样。
他猛地从桌前弹起，椅子因巨大的力道向后滑出，刺耳的摩擦声划破了深夜市局的死寂，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仿佛被这骤然爆发的动静惊得颤动起来。
他的心脏狂跳，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闷响；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像是有冰水顺着脊椎缓缓浇下。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冰冷的金属边缘，大脑飞速运转。
他连夜冲进技术科，低声请求值班的技术员协助导出案发地周边三百米内所有监控录像，并在文件上匆匆备注：“用于紧急复查申请。”
屏幕墙上，十几个分割画面同时播放着无声的黑白影像，像一张张窥探城市秘密的眼睛，每一帧都凝固着无人察觉的细节。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李烽的眼球布满血丝，他死死盯着每一个可能藏匿线索的角落，耳边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与自己愈发急促的呼吸。
终于，在距离坠楼点三百米外，一所废弃医院的围墙边，他的目光被一棵老槐树牢牢吸附。
那棵树，在谢意玟的描述中，清晰得如同烙印——虬结的枝干扭曲如指爪，树皮斑驳剥落，像被什么锋利之物反复刮擦过。
“放大！放大那棵树！”他嘶哑地喊道，声音里带着砂砾般的干涩。
画面拉近，像素变得模糊，但足以看清树皮剥落处，有几道不甚明显的抓痕，边缘微微泛着暗褐色，像是干涸已久的血迹渗入木质纤维。
这还不够。
李烽让技术员将时间轴精确到案发当晚十点后。
十点零七分，一个模糊的黑影闪入画面。
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在树下短暂停留，他警惕地四下张望，脖颈僵硬，像一只黑夜里的秃鹫嗅到了腐肉的气息，随后迅速消失在监控的死角。
“就是他！”李烽一拳砸在控制台上，掌心传来一阵钝痛，金属台面微微震颤。
此前警方因现场缺乏搏斗痕迹，且死者有抑郁症史，草草认定为自杀结案。
但现在，这棵树，这些抓痕，这个鬼祟的黑衣人，组成了一条全新的、指向他杀的证据链。
他抓起外套，拿着拷贝了视频的U盘，径直闯进了局长办公室。
局长周振雄正为一堆积案烦得焦头烂额，看到李烽火烧眉毛的样子，皱起了眉：“李烽，规矩呢？自杀的案子，你又想折腾什么？”
“周局，这不是自杀！”李烽将U盘插入电脑，语速极快地解释着自己的发现，“您看这里，槐树上的抓痕，还有这个男人，时间点完全对得上。案卷里没有任何关于死者指甲里有槐树叶片的记录，这本身就不合理！”
周振雄盯着屏幕，眼神变得凝重。
他是个老刑警，知道李烽从不做无的放矢的事。
证据链确实存在漏洞，一个能让辩护律师在法庭上把他们问到哑口无言的漏洞。
他沉默半晌，将烟头摁进烟灰缸，火星熄灭的瞬间发出轻微的“嗤”声：“我批准初步复查。但记住，只有四十八小时。找不到更有力的证据，立刻归档。”
“足够了。”李烽转身就走，背影里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决绝。
第二天清晨六点，市局解剖室的门缓缓开启。
冷气裹挟着浓烈的福尔马林气味扑面而来，刺得鼻腔发酸，喉咙深处泛起一阵恶心。
李烽紧了紧外套，指尖触到布料粗糙的纹理，目光直直落在解剖台上那具覆盖白布的躯体上。
“你来了。”老陈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透着彻夜未眠的疲惫，“我向局里打了紧急复检申请，破例打开了封存样本。”
他从冷柜中取出报告，纸张在手中发出轻微的窸窣声：“你小子猜对了。死者的胃容物里没有任何安眠药或常见毒物的成分。但是，我们重新检查了她的颈部皮肤组织，发现了非常轻微的皮下出血点，像是被软物捂住口鼻或者短暂扼颈导致的。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结合她指甲里残留的微量槐树叶绿素——那种绿素只有在细胞破裂时才会渗出，说明她曾剧烈挣扎过。结论只有一个——她极可能是先在别处被迷晕或控制，然后才被转移到楼顶，伪造成坠楼自杀的假象。”
老陈放下报告，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李烽，带着一丝探究：“整个警队都没人怀疑，你怎么会想到去查三百米外那棵不起眼的破槐树？”
“直觉。”李烽含糊地吐出两个字，视线却不自觉地飘向解剖室的角落。
那里空无一人，但在他的视野里，谢意玟正静静地站着，半透明的身影几乎与冰冷的墙壁融为一体。
他的指尖正轻轻抚过一排停尸柜的金属编号，那触感仿佛带着极低温的寒意，连空气都在其指尖掠过时微微扭曲。
李烽的心口微微一缩。
复查组迅速成立，林骁主动请缨加入。
他办事效率极高，不到半天就通过技术手段锁定了那名黑衣男子的身份——死者生前的一位前同事，两人曾因一笔投资款项产生过激烈的经济纠纷。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在林骁层层递进的心理攻势和李烽抛出的监控铁证面前，男子的防线很快崩溃。
他涕泪横流地供述了自己受人指使，以还款为由将死者约至废弃医院，将其迷晕后搬上楼顶推下，并伪造自杀现场的全过程。
案件真相大白，全局震动。
一桩板上钉钉的自杀案，竟在李烽的“直觉”下惊天逆转。
总结会上，周振雄毫不吝啬地当众点名表扬，称赞他“洞察入微，是刑警的楷模”。
李烽站在人群中，听着周围热烈的掌声，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那些掌声越是热烈，他胸口就越发闷，像被一层看不见的薄膜紧紧裹住，呼吸都变得艰难。
会议一结束，他便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关上门，将自己与外界的喧嚣隔绝。
他疲惫地瘫倒在椅子上，皮革椅面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指尖残留着会议室扶手的黏腻触感。
他盯着对面那张空荡荡的待客椅，空气里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像是从地底渗出的寒雾。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低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一个看不见的幽灵：“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那些？”
空气中，一缕淡淡的虚影缓缓凝聚，谢意玟的身形逐渐清晰。
他依旧穿着那件单薄的白衬衫，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拂过耳际时带着微弱的凉意：“我不是故意插手的。只是……看到那棵树，就忽然想起来了。”
他的眼神变得迷离，仿佛穿透了时空，望向了遥远的过去。
“我以前，也常常在一棵槐树下等人。”他轻声说，每一个字都带着化不开的忧伤，“那个人……他总穿着一身军装，背后也有一道和你很像的伤疤……他说，等有机会带我去北边，去看一场真正的大雪。”
“我还没看过雪呢……”
李烽的心脏猛地一震。
军装，伤疤，去北边看雪……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惊雷般在他混乱的梦境中炸响，与那个时常出现的身份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他喉头滚动，有无数个问题想要脱口而出，但看着谢意玟那双空洞又悲伤的眼睛，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沉默地拉开抽屉，从最里面翻出一件从未用过的旧毛毯，那是单位年终发的福利。
他站起身，将毛毯扔在对面的椅子上，语气生硬地说道：“给你。以后别再穿墙了，大半夜的吓死人。还有……别乱碰我的东西。”
谢意玟微微一怔，低头看着那团柔软的毛织物，指尖轻轻触碰，毛毯表面竟泛起一圈细微的涟漪，仿佛水面被无形之手拂过。
空洞的眼底似乎有了一丝微澜。
回到家时，夜已深。
玄关的灯亮起，李烽一眼就看见谢意玟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那本《现代外科学》。
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嗡鸣，热风拂过皮肤，却无法驱散那一角始终阴冷的空间。
他坐在沙发上，腿上摊着一本厚厚的旧案卷宗，纸页泛黄，边角卷曲，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沙发的另一头，谢意玟蜷缩在那里，身上裹着那件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毛毯，像一只受惊后终于找到庇护所的怕冷小动物。
他手里正借着台灯昏黄的光，一字一句地认真阅读，指尖划过书页时，发出极轻的沙沙声。
明明空调开着暖风，屋子里却总有一角挥之不去的阴凉，从谢意玟的方向丝丝缕缕地传来，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李烽的余光瞥见他低垂的长睫毛在书页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副专注的样子，让他莫名地有些心烦意乱。
“喂，谢意玟。”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嗯？”谢意玟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李烽盯着他，目光复杂，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别扭地移开视线，声音压得很低：“你要是……一直这么有用的话……那就……别走了。”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谢意玟抱着书的动作停顿下来，他呆呆地看着李烽的侧脸，过了许久，那双一直以来都像蒙着一层薄雾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点微弱却真实的光。
深夜，万籁俱寂。
李烽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沉沉睡去，呼吸渐趋平稳。
裹着毛毯的谢意玟依旧坐在原地，他合上手中的书，目光落在李烽熟睡的脸上，那点亮起的光，渐渐化为一湖深不见底的静水。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刺耳的电话铃声毫无预兆地划破了夜的宁静。
李烽被惊得瞬间坐起，心脏狂跳，耳膜嗡嗡作响。
那不是他的手机，铃声来自客厅角落里那部积了层灰的红色座机——自从三年前那次连环案后，它就再没响过。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抓起话筒，电话那头，林骁焦急万分的声音几乎变了调：“李队！城东水库……捞上来一具尸体！你快过来！情况……情况非常不对劲！”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