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柏文却没动,没了酒吧里那股媚劲儿,只是微微抿着嘴看陈尽山。
“看我干什么?赵总等着呢,别扭捏。”
招柏文又犹豫了一会儿,看来这什么赵总是默认俩人关系不一般了,他索性拎起桌上的白酒瓶,先给赵总倒了个满杯,又给陈尽山倒了溢出来的一杯。
陈尽山:“?”
我刚买的衣服,能顶你个实习生俩月工资,你就这么往上泼白酒?
招柏文却露出个标准笑容:“陈总,这叫生活美满,热情洋溢。赵总,我嘴巴笨,不会讲话,但是听我们陈总提到过您,今天有幸能有机会敬您一杯酒,祝您工作顺利,事业长虹。我先干为敬。”
他一咬牙,一闭眼,仰头把自己的一盅酒一饮而尽
陈:……哪来的封建糟粕酒桌文化。
倒是赵旭青意外地很吃这一套,笑说:“你们陈总说话就讲究艺术,带的人也伶俐。”
他眯眼笑着,又哄着招柏文跟自己来回喝了好几轮。
陈尽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奈何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打断他,招柏文更是不管不顾,喝得毫不含糊。看得他是又急又气,于是也干脆不拦着了,心说你就喝吧,在酒吧就陪人喝酒,出来了也是没忘老本行。呵呵。
晚餐虽然不像路演那样各个激情饱满得像个传销组织,但也是不动刀枪的人情场面。陈尽山跟赵总侃了几句,又被什么熟人生人拉着介绍给不同的人认识,感觉有点疲惫。一转头,发现身边早已没了人影儿。
他掏出手机给那棵树发消息:人呢。
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到回复。
招柏文:【马上来】
这小子,也不说自己去哪了,神神秘秘的。
……陈尽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卧槽,到手的鸭子要跟着别人跑路了!
他赶紧又攥着手机打字。
另一边,招柏文盯着锁屏上一亮一亮弹出来的“金主爸爸”,眼前一黑。
金主爸爸:【你去哪了?】
金主爸爸:【有人和你搭讪的话,随便应付就行,赶紧来。】
金主爸爸:【不认识的就别说太多,别聊天,说不定哪句话就透露公司秘密了。】
金主爸爸:【?人呢?】
他强支起胳膊回了一句:【胃不舒服,在洗手间】
哦,只是去洗手间了啊。陈尽山看了眼手表,这时间都够他在厕所里再睡一觉了。
金主爸爸:【还好吗?】
金主爸爸:【需要我做什么吗?哈哈哈。】
出乎意料地,招柏文竟然回了他简洁有力的一个字:来。
“……”陈尽山思考了一会儿,心脏突然刺激地砰砰跳起来。
啊……这小孩行动上也是进击的巨人!
陈尽山怀着说不上来的奇妙心情急匆匆地拐进二楼洗手间,推门却看见洗手台上半撑着一个人,两手拄着池边,头浸得很低,听见有人来了才抬起来,鼻梁和眼眶全吐得通红,脸色倒是煞白。
他愣了一下,进来之前的浮想联翩也全烟消云散了,皱着眉头问:“你没事吧?”
招柏文想说你看我像没事吗,刚含混蹦出来两个字又吐了,胃里已经倒了个干净,这会儿嘴里直往外反酸水。
陈尽山有点慌了,他之前就觉得招柏文看着白净柔弱,但没想过会真有个什么病啊灾的啊……他上前一步撑住他半边身子,比他想象的轻,以至于他差点把人顶了个趔趄,赶紧又伸出手把人拽住了靠着自己。
“你哪里难受?胃不舒服?拉肚子?”
招柏文说不出话,微微弓着腰,闭着眼睛无力地按肚子。
“多半是急性肠胃炎,我我叫救护车,你挺一会儿啊!”陈尽山看了几眼大概就明白了,赶紧腾出一只手来打电话。
“喂?XX区碧云湾饭店,有个小孩胃疼一直吐,可能是急性肠胃炎——多大小孩?哦,二十四。他要昏倒了,麻烦快点来!”
招柏文晕头转向地上了救护车。
衣服被汗湿透了,躺在车里反而凉嗖嗖的,让人打冷战,冷战之后就是吐,好在吐完能说话了,声音还是虚飘飘的。
陈尽山眉头紧锁,目不转睛地盯着护士抽血扎的那处。他看着招柏文是没什么力气了,于是替他把针眼按住,嘴里还在犯嘀咕:“怎么回事呢……”
难道就因为自己把他折腾了大半宿,今天又拉着他出门暴走,吃海鲜,玩水,不让他睡觉休息,又喝了点白酒,就病了吗?
……好像确实也有点责任哈。
于是他没再说什么,把另一只手心贴在招柏文脑门上。
“啧,急什么,”护士拍掉他的手,塞过一支体温计,“用这个。现在年轻人都亚健康,也正常,你看这瘦的,免疫力低。”
“可说呢。”陈尽山此时全然忘了这是按照自己喜好挑的小孩,忘我地顺着护士的话数落起来,“饭也不爱吃,觉也不爱睡,一天天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唉,现在年轻人都这样,我家小孩上初中也这样——这是你弟弟?”
招柏文仰面静静地躺着,听着,感受着胳膊被按住的那处血管有节律地搏动着。
原来躺在救护车里是这样的啊,他想。
他听到陈尽山调侃的笑声,胳膊上按着的那个拇指以护士注意不到的力度暧昧地摩挲了两下:“是啊,我弟弟。”
检查结果和陈尽山猜的一样,急性肠胃炎。医院没有空病床了,看这个二十四岁的小孩情况好转,干脆在护士站外边的椅子上坐着输液。
又吐又拉的招柏文稍微活过来一点儿。他躺在椅背上,闭着眼,越发不愿意面对这个狼狈的现实。
身体上的不适过去了,他现在开始觉得有点丢人。
陈尽山坐在他旁边,替他扶着吊瓶架,仰头盯着那包透明液体一滴一滴漏下来。
“这是不是太快了?”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包住招柏文输液的手背,“凉不凉啊,我让他们给调慢点?”
天生操心的命。
“不快。我还担心太慢了,耽误陈老板时间。”
“哦,”陈尽山调笑着道,“那你喝了吧,一口闷,贼快。”
他感觉到那只手微微缩动了一下,好像想抽出去,却被输液管束缚着不太敢动。
于是陈尽山才扭头看了看手的主人,盯着,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还知道尴尬啊,没想到啊,哈哈……”
他本来想说更**的场面都看过了,更不见外的事都做过好几次了,还怕这种场面?转念一想,这几次都是关着灯的,也不算看过。
招柏文好像那种时候不太想让他看,感觉到自然光太亮了还会用手臂把脸挡上。
招柏文有气无力地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随后想起来还是陈尽山叫救护车把自己送来的,救护车开不进饭店门口的辅路,是他把自己一打横抱下楼的。
还真是老当益壮啊,跑得可快了。
小时候他写过那样的作文,什么半夜生病发烧了,妈妈背着她去医院之类的。但其实他从来没体验过。他没那么多需要去医院的病,他妈可能也根本不会发现他生病,高中之后倒是有过几次感冒发烧,都是自己找点药吃,挺着就过去了。
没人管他,他反而不会哭。他一点也不脆弱。
可去一旦有人管了,反而好像心口有什么东西一抽一抽的,鼻子也跟着发酸。
“……今天真是给哥添麻烦了。”陈尽山刚刚管他叫弟弟,他也就顺水推舟,“不好意思啊,给搞砸了。”
陈尽山盯着那张脸,看起来好像想骂人,但是又碍于恩情和愧疚不敢骂,反而对冲成一个挺可爱的小表情。
“没事儿,”他拍拍人的肩膀,“就算你没病,晚饭我也不想在那吃了,太吵得慌。”
又说:“再说了,人得有不体面的自由,你又不是什么明星大腕儿,顶多脸长得好看点,要那么多偶像包袱做什么?”
不体面的自由。招柏文在心里复述了一遍,觉得这句话和“能吃的时候就多吃点”一样,有一股朴素的哲学气息。
他也不出声地笑了出来。
“笑什么?”陈尽山盯着那双含笑的眼睛问。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双眼睛里灰扑扑的,奔丧似的。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去,但起码像个活人了。
他没忍住在小孩脆弱的腹部似有似无地摸了一把。
护士站门口人来人往,脚步匆匆,俩人坐在金属座椅上,夕阳和煦,只有吊瓶规律地滴。
那种奇异的感觉又升上陈尽山的心头。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来陪伴侣看病的男朋友。他虽然没谈过恋爱,但见过情侣怎么相处的,绝大部分是异性情侣。往往这种时候,男生会格外体贴关怀,成为女朋友病中的依靠。
他需要让招柏文怎么依靠他吗?陈尽山的脑子没想明白,手却先搭上了招柏文的肩膀。
招柏文几不可察地舒了口气,摇摇头。
“可惜了,啧啧,有落地窗的酒店。”陈尽山说。
招柏文有点没反应过来,随后才轻轻说:“……可以。”
“呵呵。你这小身板,我可不敢随便乱来了,我怕晚上你又昏过去,醒来又哭。哎,你哭的时候怎么不嫌尴尬呢?你嘀哩嘟噜说那种中二病的话的时候怎么不嫌尴尬呢?哈哈哈哈。”
“……”招柏文这次是用尽力气翻了个大白眼,确保陈尽山完完整整看到的那种。
陈尽山的手还似有似无地摩挲着他手背上的固定胶带,见到这个表情,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招柏文小同志啊,不是我说,你看看公司里谁敢像你似的,动不动瞪我,给我脸色看?我就算再没架子,起码是个老板,是不是我对你脾气太好了?嗯?”
他在人后颈上捏了一把。
招柏文饶有意味的看着他:“哦,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和自己的老板这样聊天。”
“那不一样,”陈尽山琢磨了一下,不坏好意地笑了,“除了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你不是还别有所图吗?”
招柏文没有回答,盯着眼前这张脸,只是突然觉得很迷茫。
抛开别的不谈,陈尽山大概并不是个讨人嫌的坏人。有自己的公司,有自己想做的事业,有人缘,有情商,有长相。实习这一个月来,尽管他对陈尽山的第一印象是吊儿郎当,但还是能看出他对工作是有想法的。虽然和自己说话的时候爱犯贱,但能听出来不是恶意。更多时候,招柏文惊讶于他对自己情绪的敏锐觉察。
这样一个人,怎么看都应该是块香饽饽。如果换一种情况相遇,不,如果换一个人相遇,说不定真能发展一段更不错的关系……
“你又盯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陈尽山被这个突然专注的眼神给看得不太自在,想摸一把脸,招柏文的手却先伸了过来。
那只手掠过嘴唇,掠过眼睛,掠过粗黑的眉尾,最终伸向陈尽山的头发,挑下发丝里的一颗小沙粒。
招柏文把沙粒捏下来,放进陈尽山的手里。
有那么一瞬间,两个人四目相接,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手心里的沙子,变成紫色水晶球,倒映出阳光灿烂的下午,两个人在海边嬉戏的样子。
……陈尽山觉得他手心里的应该不是一粒沙,而是一颗电极片,通了220v的高压电,把他的心脏震动得竟然有点发麻。
沉默的间隙,天渐渐黑了。
电梯里突然传来很大的响动。
“春兰啊——呜呜呜我的春兰———”
候诊大厅里原本各自忙碌的人纷纷停顿下来,目光向电梯投过去。
门一开,一个面容干瘪的老太太就扑出来跪倒在地,随后才是护士们七手八脚推着担架出来。
“春兰啊!!春兰!!我的孩儿……呜呜呜呜……”
一个护士把老太太从地上搀起来,一行人跟着担架连滚带爬地从大厅中央穿过,很快,就只剩下“春兰春兰”的呜咽声回荡在走廊之中。
“我的妈呀,什么情况这是?”
“那老太太刚从一楼上来的,好像是孩子做手术没了。”
短暂的安静过后,周围稀疏响起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真可怜啊。”陈尽山叹息,转头和身后前来等报告的母女俩聊起来,“什么手术啊?”
母女俩先是疑惑地回看他,看他是诚心想聊天,才压低声音攀谈起来,“好像她女儿剖腹产,死手术台上了……刚从一楼就在传这个事呢。”
旁边坐着的女孩看样子还在上高中,立刻对她妈道:“我就说生孩子很恐怖,反正我以后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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