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说我爱你呢。
声音穿透鼓膜,沙哑,低沉。招柏文的心却跟着共振起来。频率越来越快,幅度越来越强,在这句话的涵义被大脑加工完毕之前,招柏文先张开嘴巴。
氧气。需要氧气。
他妈的不是温带海洋性季风气候吗,怎么空气如此稀薄,害的自己没办法保持理性,看不清眼前几厘米的面目?
他向后撤开一步,低下头。
抓着自己的手抖动了一下,卸了力,接着一寸一寸滑落下去。
陈尽山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把指节握得硌啦硌啦响了几声,然后又开始点烟。
“抱歉。”
街上几个踩着高跟鞋的女人跑了起来,陈尽山反应了一下,大概这是真正的末班电车了。他要走吗,他会离开吗,自己一趟又一趟往这飞,就为了把局面弄成这样吗。
操。
陈尽山,太完蛋了。
他从鼻腔呼出一口气,也退了半步。
“抱歉。你回家吧。”
他懊恼地摸打火机,点了好几次才点着。
在酒局上谈笑递给他烟让他多关照的人很多,他给别人派烟点烟也不知道多少回了,但是没遇到第二个会把打火机当蜡烛吹灭的人,而那个人也不会在给他递火的时候和他接吻了。
招柏文就皱着眉看他把烟急切地咬进嘴里,深吸一口。
“抽完的烟锡纸不要丢,可以折成元宝等肺癌烧给自己。”
说完,没有再看陈尽山风云变幻的表情,他飞快地钻入人群,走了。
招柏文回家之后就开始发烧。
他怀疑是温泉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有传染病,要么就是昨晚黄历不宜出门,何况还是跟刘谕跟陈尽山两个瘟神一起出门。
手机里多了很多条来自瘟神们的未读消息,他干脆关机,与世隔绝。
头脑发热,心反而静了下来,只要不想到陈尽山,他就能带着热气腾腾的脑子工作、做家务、昏昏沉沉地倒头入睡。可是半睡半醒的梦里,眼前总是看到陈尽山,他说我爱你。为什么要在两年之后说我爱你?追杀过来就为了说我爱你?他和刘谕到底有没有关系?如果刘谕都能跟自己表白,那他就不是那种关系……
操,自己想这个干什么?
招柏文翻身从被子里坐起来,天黑了。
明明一直在睡,却还是眼皮打架,脑袋沉重,打哈欠带来的生理眼泪迅速占据了眼睛。
这间房子要到期了,下个月他就会搬走,搬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他当初来东京也是这个目的,同过去的生活做个了断,就像个失忆的人一样重新生活。
事实上他一直做的很好,在这个只属于他的小房间里,除了衣柜最顶上他妈妈的一张遗照,再没有和过去有关的任何东西……
他望向墙角,那个没拆开的礼物盒。
没有商标和LOGO,不像附近他了解的任何一家店能包出来的,认不得是什么东西。
鬼使神差地爬过去,招柏文就坐在地毯上把包装拆开。
现在他认得了。
但他早就不再用这个牌子的香水,他很久不喷香水了,尽管这个气味他的确最喜欢。
就因为它太独特了,让他产生一种条件反射,喷这个香水,就想起陈尽山说它是青草味儿,说青草蛋糕,进而想起陈尽山。
气味也有记忆,这非常糟糕。过去的那些东西从角落伸出无数触角来,延伸到现在的生活里,无孔不入。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手腕上已经被喷雾打湿了一片。
他赶紧用另一只手去擦,结果把香水抹了个均匀。
好烦……头很疼……心烦意乱。
招柏文气急败坏地捶地毯,捶着捶着门铃响了,他才想起来楼下住的是个耳朵灵敏事儿还多的老头。
招柏文是光脚来开的门,眼神里提前准备好了歉意和无辜,在看清敲门的人的脸时又一僵,顿时充满迷惑。
陈尽山趁他没反应过来,先一步进屋,脱鞋,关门,一气呵成。
俩人在狭窄的玄关处面对面挤在一起。
“你,”招柏文难得有失语的时候,“你怎么来了?”
他心里盘算着如果陈尽山在这种时候打算揍他一顿或是什么的,自己肯定毫无还手之力。他会这么做吗?一个说过我爱你的人会来杀了他吗?
“我来看看你,”陈尽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却很温和,“我要是不来,你还会见我吗?”
“……”
这个人一定就是传染病本体,他的到来能让自己体温再次上升0.5度,血压上升50毫米汞柱。
陈尽山单纯想来看看,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他害怕招柏文出什么意外。
开门先闻到的却是陌生又熟悉的香水味。
他的心跳一下子就快起来,浑身肌肉也紧绷住了。
前几天还没有的,今天才有。是自己买的那瓶,招柏文一瞬尴尬的表情也印证了这一点。
这个小小的发现让陈尽山准备好的台词全忘光了,在玄关杵了半天,等招柏文扔下一句“那你自便吧”转身进了屋,才后反劲儿似的跟过来。
招柏文家里有两双拖鞋,一双自己穿,一双给可能的客人,在陈尽山之前这个客人有且只有刘谕,现在陈尽山来了,招柏文好心给他指了地方,他却好像不太想穿。
爱穿不穿。走了更好。
招柏文背对着他闭着眼翻白眼。
不过屋里铺了地毯,自己也不穿拖鞋,倒是无所谓。
陈尽山就蹑手蹑脚地光着脚踏进来。
家里只有床垫没有床架,招柏文坐床上跟坐在地上高矮没什么区别,不抬头就不用看见陈尽山腰带以上的部位,不需要直视他那副认真的面孔。
……虽然只看腰带以下的部分也挺奇怪。
“你喝酒了?”
卧室里开着灯,光线明亮些,陈尽山注意到他脸颊连着脖子露出来的地方都红扑扑的。
转念一想招柏文又不是他,怎么可能自己在家喝闷酒?于是他又假装不经意地把手搭在招柏文脖子上……很烫。
招柏文没动,就当没发现,也懒得和他起争执了。
“你发烧了。”
这次是个语速变快的陈述句。
招柏文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嗯。”
眼前那双腿慢慢弯曲,接着蹲了下来,那张脸又无法避免的出现在他面前。
“还清醒吗?你家里有药吗?要去医院吗?”
像个毫无医术的赤脚医生。
招柏文摇摇头。
“医院很贵,很麻烦。”
一只大手攀附上他的膝盖摩挲,随着他的摇头而用上些力。
“你不是攒了很多钱么?房子车子都卖了,还过得这么精打细算啊。”
“……”
招柏文努力支起眼皮看他。
这人又站起身,问道:“你钥匙在哪?”
“?”
“我家……我住的地方有药,我去取,很快。”
大哥,你到底住哪啊。你是什么闪送外卖员吗,我没点外卖,你吃了吧。
招柏文一个头两个大。他懒得张嘴,蔫蔫地给陈尽山指了电脑桌,随后仰面栽进被子里,只听见匆匆关门的声音。
……陈尽山比医院还麻烦。
来了日本之后他几乎没病过,好像身体知道他没什么资本,不敢生病,每天都是战时状态。
只有一回,去年春节前流感大爆发,全实验室的同学都中招了,有的回国,有的有家长来探望,就连实验室迟迟没毕业的博士也有女朋友一起住相互照应,只有他去药妆店胡乱买了些药吃上,大睡了三天。
同学都说看来招柏文身体最好,都没被传染。
其实他只是没说,半夜又冷又热又吐又打战的时候,他甚至没出息地抱着马桶流眼泪,有点想妈妈。
妈妈……
招柏文是被拍着脸蛋叫醒的,迷蒙中还以为真是他妈端着孟婆汤来接他了。
结果等意识恢复回来,才发现是陈尽山端着杯冒着热气的东西坐在床边盯着他看。
“我看你睡着,就用你的壶自作主张烧了水冲了药。你别一直睡,晚上该睡不着了。我买了点速食的汤面,你把药喝了,吃点东西。抗生素不敢给你乱吃,这个比胶囊温和,不伤胃。”
招柏文一点一点醒神,坐起身子,呼吸里有很重的鼻音,几乎是在喘,但脑袋里却很迷茫。
……应该还是没睡醒吧,怎么感觉这种被陈尽山唠叨的场景这么熟悉?
生病让人变得脆弱,招柏文对上他含蓄但又如慈母般殷切的目光,就着陈尽山端杯子的手,皱起鼻头抿了一口。
难……喝……呕!
陈尽山肯定往里下毒了……
招柏文往后一缩,再不张嘴了。杯子再往嘴边凑,他就直摇头。
“不想喝这个药。”
“怎么了?”陈尽山拿一支木头小棍又搅和搅和。这药还是他从国内带来的,虽然当时根本不敢想还会有一天又得追着招柏文喂药,但总归是有备无患,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难喝。”
“药哪有好喝的。趁热,凉了更难喝了。”
他越往前送,招柏文越往后缩,嘴角向下撇着,像只皱皱巴巴的猫。
“你养过乌龟没有?”小猫喵喵地问。
“小时候养过巴西龟,怎么了?”
“这就是乌龟食的味道。”
陈尽山嗤地笑出来。
还是这样子,不管在别人面前当什么哥哥充什么淡泊如云宁静致远,招柏文那个小脑袋瓜里装的仍然是这些让他摸不着头脑但又想笑的玩意儿。
笑过之后又有些不自在,在药汤的清苦气味里,尝出那么点儿物是人非的苦来。
“你不用管我了,”招柏文示意他把杯子放桌面,“不严重,我休息几天就好。”
“哦,”陈尽山从善如流地放下杯子,转头又收起书桌来。招柏文在书桌旁有一个专门摆手办的小木头柜子,这是他以前从来没见过没想过的,他以为招柏文什么爱好也没有,还说过人家是空心人。
有了自己喜欢的东西,这样很好。人要有了喜欢才能生根,不做随时可能漂流而去的浮萍。
“这个面泡好了,你起得来就吃点。日本就这点不好,速食太多,有营养的少。”
“陈老板,真不用管我了。”
嘴里的中药这会儿越咂越苦,连带着他说话语气也生涩。
“你这实在不行还是得去医院。”陈尽山自顾自地说。
招柏文盯着床下那个埋头整理的背影,笑得很疲惫。
“陈老板,一个差点被我害死的人跑我家来,因为一点小感冒给我忙前忙后的,也不说图我点什么,我哪受得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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