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画家还是每天来画室作画，但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威尼塔觉得自己像个被丢弃的孩子，很委屈。她想应该是自己做错看什么，小画家才不来画她了，是她长得不好看吗？还是她总是抬着下巴显得很没有礼貌？为什么？她裙摆上的白色绸缎还没有全部画完，小画家就走了。
她每天在画里伸长了脖子去看小画家新出炉的作品，威尼塔很不理解，因为整幅画黑漆漆，色调暗沉，丝毫没有美感可言，画内人物扭曲，没有实状。威尼塔觉得这种画她也随便画画就出来了，根本用不着他花费那么长时间去琢磨。
她待在角落里，每次看着小画家画那些玄乎的东西，内心很是鄙夷，但更多的却是不甘。
有一次，画室的大门传来几下敲门声。画室里从没进过除了裴栖砚以外的第二个人，但那是她第一次看到。
裴栖砚听到敲门声的第一反应是不耐烦，眉头紧紧皱起。
“我可以进来吗？”声音很纯粹干净。
裴栖砚显然已经分辨出声音的主人，他呆了一秒说：“进。”
打开门的是个与裴栖砚年纪相仿的Alpha，风姿卓然，内敛温柔，外表上就看上去温和有礼，周身气质淡雅如竹，令人心中顿生好感，嘴角浅淡的笑意柔和得让被注视着的人融化，不容离去。
“休息一会儿吧。我听陈数说你已经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
威尼塔心里不屑：这家伙这会儿真是画得入神的时候，不可能和你出去的。
裴栖砚吱唔了一会，歪着脑袋随意答应道：“知道了，马上来。”
威尼塔：“！！！”
那个Alpha道：“好，那我等你。”
威尼塔：“啧，没眼力见识，没看见人家没想要你呆在这里吗。”
威尼塔心里疯狂吐槽，却注意到那个Alpha的视线落在她身上，Alpha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储仟翊看着面前没有画完的画，问裴栖砚：“为什么没有画完？很好看。”
裴栖砚闻声望过来，淡淡的眼神落在威尼塔的身上，让威尼塔的心跳漏了半拍。
“美则美矣，没有灵魂，没有内核，没有意义。”
裴栖砚的话轻轻的，就是很平常的一句话，轻飘飘的，但每一个字就像一块巨石压在威尼塔的心脏，她觉得自己要呼吸不过来了。没有意义吗？是指她的存在没有意义吗？那为什么要画她呢？威尼塔觉得自己真的很可笑，她本来想讽刺一笑，但发现自己根本笑不起来，唇角沉重得像是挂了几公斤的铁块。
下颌高高抬起，眼神依旧高傲，但威尼塔在那一刻觉得自己卑微如同尘埃和地上无人问津的野草。
储仟翊垂下眸子沉思了一会儿，手指轻触那幅画所在的画板道：“你以前每一幅画不会半途而废，你说很多画不能一开始就下定论，绘画的过程中会滋生很多新的体悟，一开始不被认可的画或许画着画着就可以改写结局。”
“哎——”裴栖砚放下手中的画笔，仰着头看向天花板，他的眼里透出一股疲乏：“我也不懂，就是这幅画……我也说不上来，单纯没有感觉了，画不下去了。”
…………
现在，小画家又站在他面前告诉她，他只是来取块画板画其他画，顺道来跟她打个招呼。威尼塔一口银牙都要被咬碎了。
“但是我改主意了。”
威尼塔的眼神呆滞，随机心跳怦怦加速，她在期待什么？这个负心汉之前都说出这么绝情的话了，她难道还心存侥幸吗！威尼塔，你到底还在痴心妄想这些什么！但是心跳速度不受人体心理感觉支配，只是在此刻接受外界刺激而兴奋，不停加速跳动。
“或许你需要一件更美丽的衣裳，手指上也缺了一枚宝石戒指。”
“很抱歉，因为我，你的长发失去光泽，首饰也不够璀璨夺目。我在想，或许我可以弥补我过去留下来的未完成的任务。”
威尼塔：“哼，你都不过问我的意见吗？如果我不同意的话，你又当如何？”
裴栖砚托着下颔假作思考状：“嗯……我觉得你少了一顶合适的礼帽，你觉得呢？美丽动人的威尼塔小姐。帽子上你喜欢花朵，丝带还是蝴蝶结呢？我觉得羽毛也很不错。”
“切——”威尼塔撇过脸道。
裴栖砚从其他其他地方拿来调色盘和各色的颜料，他嘴角噙着笑意询问威尼塔帽子想要什么颜色的，有没有喜欢的样式。威尼塔抱着双臂，扁着嘴道：“我不知道，你随便发挥，但是不准丑！”
因为过去了很多年，如果现在还照着原来的版本修改，画张会显得格格不入。裴栖砚将一些地方做了一些层次上的修改，他边画边与威尼塔搭话，后者一开始就冷淡的回复个“嗯”、“哦”之类的。
“你好像不想和我说话。”裴栖砚阐述了一个傻子都知道的事实。
威尼塔呵呵冷笑了两声道：“我想谁也不会想要和一个自大的人说一个字。”她盯着小画家认真作画的侧脸出了神，良久才回过神嚷嚷道：“对了，你锁骨给我画明显一点，我要直角肩，然后再给我修容一下啊，五官要立体，脸看看能不能再改小一点。”
裴栖砚在外表形象设计这点上并没有依着威尼塔的想法，说实话，他在听到威尼塔第一个修改的要求时，脸上就绷不住了，失去了表情管理能力，他狐疑地看向威尼塔，有点一言难尽，尽量委婉道：“方肩事实上是腋神经受损伤，三角肌瘫痪。”
“我觉得美绝对不是大众审美，审美一直是多元化的，有很多风格。有些时代追求以丰腴为美或者以细腰为美，这是一种大众跟风带起来的浪潮，但并没有说明……”
“哎呀呀，你又开始说教了，你这个人就是这样，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你就只管回答改不改吧。”威尼塔不耐烦地摆摆手，幽幽地看着裴栖砚只问他要个回答。
“不改。”裴栖砚道。
“小画家，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是固执得要死，看似包容万物，实则是一点也不听别人的看法，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和一套准则里。”
“是吗？我以前都没有发现，不过我觉得这并不是缺点，而是优点。在这个纷纭复杂点世界里，我仍旧不随大流，这是很珍贵的品质。”
“你就是老古板，你本末倒置，你就是自大，看不起我说的那些东西。”
“我都说过了，我尊……”
“屁！”
“不要说脏话哦，在我看来，现在社会审美畸形，一味追求幼态和骨态美，不是说不好看，只是……”
威尼塔当即打断裴栖砚的发言，厉声道：“可是我喜欢！我认为女性打扮自己大多都是为了取悦自己，而事实上我觉得自己我如果再瘦一点，鼻子再挺一些，我会更好看，如果能变好看，我会很高兴，这样我的目的不久达到了吗？你要承认一种审美和造型的流行始终是有原因的。”
窗外的阳光洒落在威尼塔身上，让她的情绪不至于太激动。她每次一激动，眼泪就忍不住像断了线的小珍珠掉。她逆着光，看见裴栖砚因无奈扬起的唇角，就知道对方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一点。
她一时气急，也顾不着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昏了头：“就像你之前画的那些东西，自以为画得很了不起，你拿去给路边随便一个小孩儿，一个说好看都算我输，我看那些小孩看了你那些画，晚上都要做噩梦了吧。”
裴栖砚微微翘起的唇角停滞在原处，身子也僵住了。
“我也不知道你这些年为什么一直沉醉于画这些神呀鬼的东西，每天还浑浑噩噩的，和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你现在再去看看那些东西，你又能说出什么呢？外面说你是天纵奇才，老天爷追着赏饭吃，但谁又见识过你画这些画痛苦的表情。”
“所以我说，你就是享受外界赐予你的嘉奖和声誉，你就是爱慕虚荣才去搞得这一出。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说，你真的喜欢那些画吗？”
“难道说那些作品才是你所谓的有灵魂，有意义？”
威尼塔激情洋溢地讲了一大堆，裴栖砚收住眼底的冷意，他揉了揉太阳穴，打断了面前小姐的控诉，这虽然很不礼貌，但是他知道威尼塔接下来的话会越来越离谱，他说：“你错了，我热爱我画笔下的一切。”
“我早期是以写生为主，采用的是坦培拉技法或者安格尔布格罗画法，当然也很喜欢去学习研究拉斐尔的细节绘画技巧。但是我不可能一辈子就固定在这一个风格里，我不能一直呆在自己的舒适区，我不想给自己设限，虽然有人说我已经到达了巅峰造极的水平，但我觉得我可以做得更好。”
“你知道吗？我的这些荣誉并不是外界恩赐给我的，是我的作品带给我的！”
“我还没有成年的时候就已经把国际上含金量高的能拿的奖都拿了个手软，国际几个顶刊上都刊登过我的作品，全球排名榜第一的超模也私下找过我让我给她作画，当然我不需要得到谁的认可来承认自己，这是一个客观事实，并不是主观结果。”
“可爱的小姐，我后期作品也是有人提出争议的，但是它的出彩之处大家有目共睹，你要知道，真正优秀的作品并不是完美的。也请你不要死揪着我的绘画风格不放。我的作品不是人名币，当然做不到让所有人喜欢。”
“你凶我……”
呜咽声溢出口腔，裴栖砚恍惚间意识到自己说的话重了，他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威尼塔的手紧紧抓着裙子的绸缎，咬着牙低吼道：“你滚，我不想看见你！谁稀罕你来画画，快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裴小少爷长这么大，可从来没有被人如此粗鲁无理地对待过。他一向都不屑于去替自己辩解，但今天却解释了这么多，甚至还拿出奖项压人，他也是真够幼稚的。跟一个画里的人吵架，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他也算是开了先河了。
荒唐啊……
这种情况下，这幅画又画不下去了，裴栖砚觉得这幅画也是命运多舛。
他，裴栖砚，被自己画笔下的油彩人一顿猛输出，刀刀见血，没有一处攻击打空，小招与大招共舞，用力朝着自己的心窝子扎去。这是报应。
裴栖砚站起身来，抬起脚走出画室，他往兜里掏了掏，并没有摸到打火机和烟。哦，储仟翊不让他多抽，就帮他全部没收了。裴栖砚的脑子停滞了一秒，低骂一声。他这会儿又犯上烟瘾了，还特地跑回自己的房间找打火机和烟盒。
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响声，一抹猩红明灭，裴栖砚嘴里咬着烟，他半阖下的眉眼模糊在指尖升起弥散的烟雾里，他靠在墙上，嘴里缓缓吐出烟圈，思绪无序地漫游。
他真的喜欢他画笔下的一切吗？裴栖砚眼光隐晦暗沉，露出少有的阴骛神情。
他想他是喜欢的，但是实质的痛苦逐渐淹没了虚无的热爱。最后以至于那点喜欢可谓是微不足道。
……
画室的门再次被推开，红着眼眶的威尼塔闻声立马望去，然后干脆利落地把头偏到另一端，她看到小画家向他一步一步走来，拿起了画笔。
“你还来干嘛，不是都走了吗？”
“我的画还没有完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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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林间的维纳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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