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走后的第三日,一场秋雨不期而至。细密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把整个军营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里。顾宁坐在主帐的榻边,望着帐外被雨水打湿的旌旗,手里攥着那枚狼尾骨哨,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被磨得光滑的纹路。
“顾先生,陇西的军报。”张文书掀帘进来,斗笠上的水珠顺着帽檐滴落,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湿痕。他把竹简递给顾宁时,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情况不太好。”
顾宁的心猛地一沉,接过竹简。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急促,显然是加急送来的:匈奴左贤王采用游击战术,日夜袭扰酒泉城外的烽火台,守军疲于奔命,已有三座烽燧被烧毁,粮草也快接济不上了。
“将军那边有消息吗?”顾宁的声音有些发紧。霍去病带着五千轻骑驰援,按路程算,此刻应该已经接近酒泉,可连个报平安的消息都没有传回来。
张文书叹了口气:“还没有。酒泉以北的戈壁滩起了沙暴,信使怕是被耽搁了。”
顾宁没再说话,把竹简放在案上。帐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在帐顶的麻布上,像无数只手指在轻轻挠着,搅得人心烦意乱。他拿起案上的地图,目光落在酒泉的位置——那里像一枚楔子,钉在河西走廊的西端,一旦失守,匈奴的铁骑就能长驱直入,威胁整个关中。
“我去趟文书营。”顾宁撑着坐起身,右臂还不能用力,只能用左手扶着榻沿。这些日子养伤,他已经能勉强下地走动,只是动作还很迟缓。
“顾先生您胳膊还没好……”张文书连忙想扶他。
“没事。”顾宁摆摆手,“我去查查酒泉周边的地形,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将军的。”
他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大忙,可总不能像个傻子一样坐在帐里等着。只要能多知道一点信息,多想到一个可能的法子,心里就能踏实一分。
文书营的帐篷里比往日更拥挤,士兵们抱着竹简进进出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焦虑。顾宁走到靠墙的木架前,翻找着关于酒泉的卷宗。那些竹简积了层薄灰,显然是很少有人翻阅——酒泉地处边陲,平日里并不受重视。
“找到了!”顾宁抽出一卷竹简,上面标注着“酒泉周边烽燧分布图”。他把竹简摊在案上,借着昏暗的天光仔细查看。酒泉城外共有十二座烽燧,呈扇形分布,彼此间相距十里,能通过烟火传递信号。如今已有三座被毁,剩下的九座也岌岌可危。
“这是……”顾宁的指尖停在地图西北角的一个小点上,那里标注着“黑石峁”,旁边用小字写着“有暗渠,可通酒泉城下”。
“顾先生,您在看什么?”一个年轻的文书凑过来。
“这黑石峁是什么地方?”顾宁问。
“哦,那是片乱石滩,据说下面有秦朝时修的暗渠,早就淤塞了,没人去过。”年轻文书随口道。
顾宁的眼睛却亮了起来。秦朝的暗渠?若是能疏通,岂不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酒泉城下?匈奴人肯定想不到,他们可以从这里绕到敌军后方!
他立刻拿起狼毫,在帛书上画出暗渠的大致位置和可能的路线,又标注出需要注意的流沙区和碎石堆。写完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左手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颤,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张文书!”顾宁扬声喊道,“快找个最快的信使,把这个送去酒泉给将军!”
张文书匆匆跑过来,看到帛书上的地图,眼睛也亮了:“这暗渠要是真能用,那可就太好了!我马上去找信使!”
看着张文书急匆匆地跑出去,顾宁才松了口气,靠在案边喘了口气。右臂传来阵阵抽痛,大概是刚才太用力牵扯到了伤口。可他心里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激动——这或许是能帮到霍去病的关键!
回到主帐时,雨已经停了。夕阳透过云层,在西边的天空洒下一片金红色的霞光,像打翻了的胭脂盒。顾宁坐在榻边,看着那片霞光,忽然想起霍去病临走时说的话。
“等我回来,带你去看酒泉的胡杨林。秋末的时候,整片林子都是金红色的,比长安的晚霞还好看。”
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等这场仗打完,他们一定要去看看那金红色的胡杨林。
接下来的几日,军营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安静。军报依旧源源不断地送进来,却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消息,关于酒泉战事的急报反而越来越少,像是被什么东西阻断了。
顾宁的心一天比一天沉。没有消息,往往是最坏的消息。
第五日傍晚,疤脸士兵冲进帐时,盔甲上还沾着泥点,脸上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顾先生!大捷!酒泉大捷!”
顾宁猛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急,差点摔倒:“你说什么?大捷?”
“是啊!”疤脸士兵激动地手舞足蹈,“将军用了您说的那条暗渠,派了三百精兵从暗渠潜入,绕到匈奴人后方,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草大营!左贤王连夜撤军,被将军追着杀了三十里,斩首三千多级,还俘虏了左贤王的儿子!”
顾宁的眼睛瞬间湿润了。他扶着案沿,身体微微发抖,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巨大的喜悦。他就知道,霍去病一定会没事的!他就知道!
“将军呢?将军怎么样?”顾宁抓住疤脸士兵的胳膊,急切地问。
“将军没事!就是在追敌的时候被流矢擦伤了点胳膊,不碍事!”疤脸士兵连忙道,“信使说,将军让他给您带句话,说他很快就回来,让您好好养伤,别惦记。”
顾宁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胀胀的。他松开手,转身走到案边,拿起那枚狼尾骨哨,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声。清亮的哨音在帐内回荡,像在回应着远方的承诺。
“对了,顾先生,”疤脸士兵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这是将军让信使给您带来的。”
顾宁接过油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块巴掌大的胡杨木,上面刻着一朵简单的花,边缘还带着点粗糙的毛刺,显然是匆忙间刻成的。
“信使说,这是将军在酒泉城外的胡杨林里捡的,说让您先看着这个,等他回来,再带您去看真的。”
顾宁的指尖轻轻拂过胡杨木上的刻痕,那里还带着淡淡的木头清香,仿佛能闻到远方胡杨林的气息。他把胡杨木紧紧攥在手里,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这个傻子。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这个。
接下来的日子,军营里的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士兵们脸上有了笑容,连操练的口号都响亮了几分。顾宁的胳膊也恢复得很快,已经能稍微用力,偶尔还能帮张文书抄几页军报。
他每天都会把那块胡杨木拿出来看看,想象着酒泉城外那片金红色的胡杨林,想象着霍去病骑马穿行在林间的样子。
第十日清晨,天还没亮透,顾宁就被帐外的马蹄声惊醒了。他披衣走到帐门口,掀起一角帘子往外看——
晨曦中,一队骑士正穿过辕门,为首的那个玄甲少年勒住马,抬头望向主帐的方向。朝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玄甲反射着耀眼的光,狼尾剑穗在风中轻轻摆动。
是霍去病。
他回来了。
顾宁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就想冲出去,却被身后的张文书拉住了:“顾先生,您慢点,将军这就过来了。”
霍去病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亲卫,大步朝主帐走来。他的脸上带着风尘,下巴上冒出了点青色的胡茬,左臂缠着布条,渗着点暗红的血渍,却丝毫掩盖不住他身上那股锐不可当的气势。
走到帐门口时,他停下脚步,看着站在帘后的顾宁,琥珀色的眸子里像是盛着整个朝阳的光,亮得惊人。
“我回来了。”他说,声音带着点旅途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到顾宁耳朵里。
顾宁的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快步走出帐,扑进他怀里。
霍去病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伸出没受伤的右臂,紧紧地抱住了他。玄甲的冰凉隔着布料传来,却抵不过他怀里的温度。顾宁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皮革味混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胡杨林的清香,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欢迎回来。”他闷闷地说,声音带着点哽咽。
霍去病没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了些。帐外的士兵们识趣地转过身,假装看天看地,嘴角却都忍不住偷偷上扬。
过了好一会儿,顾宁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从他怀里退出来,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你的胳膊……”
“没事。”霍去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臂,不在意地笑了笑,“就是点皮外伤。倒是你,胳膊好点了吗?”
“好多了,能写字了。”顾宁连忙道。
“那就好。”霍去病点点头,目光落在他手里紧紧攥着的胡杨木上,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喜欢吗?”
“喜欢。”顾宁用力点头,把胡杨木握得更紧了。
“等忙完这阵子,我就带你去酒泉。”霍去病的声音很认真,“到时候让你亲眼看看,什么叫金红色的胡杨林。”
“好。”顾宁笑着答应,眼眶却又一次湿润了。
朝阳越升越高,把整个军营都染成了金红色。士兵们开始了新一天的操练,呐喊声震彻云霄。主帐前,两个年轻的身影并肩站着,沐浴在晨光里,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顾宁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漠北的风雪还在等着他们,朝堂的暗箭也从未停止。但只要他们能像现在这样,彼此信任,互相扶持,就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胡杨木,又抬头看了看身边的霍去病,忽然觉得,未来的路虽然漫长,却充满了希望。
因为他知道,无论前路有多少风雨,身边这个人,都会牵着他的手,一起走下去。
就像此刻,朝阳正好,微风不燥,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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