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泉大捷的消息传到长安时,冬雪已经落了三场。军营里的夯土地冻得邦硬,踩上去能听见冰碴碎裂的脆响,校场上的积雪被往来的马蹄碾成冰壳,反射着刺目的光。
“都给我拿出力气来!”霍去病的吼声穿透寒风,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荡。他穿着玄色劲装,外罩一件短款皮裘,正站在高台上盯着士兵操练。左臂的箭伤刚拆了线,动作还不能太用力,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依旧锐利,扫过队列时,连最皮实的老兵都忍不住绷紧了脊背。
顾宁站在高台侧面,裹着件厚厚的棉袍,手里捧着个陶碗,里面是刚温好的姜茶。他的右臂已经能活动自如,只是天冷时还会隐隐作痛——太医说这是毒素残留的后遗症,得慢慢养着。
“将军,喝口茶暖暖身子吧。”他走上前,把陶碗递过去。
霍去病接过姜茶,仰头灌了大半碗,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些寒气。他放下碗时,目光落在顾宁冻得发红的鼻尖上,眉头微蹙:“怎么不多穿点?手这么凉。”
说着,就把自己手腕上的暖炉解下来,塞进顾宁手里。那暖炉是紫铜的,上面刻着缠枝纹,还带着霍去病的体温,烫得顾宁指尖一颤。
“将军自己用吧,我不冷。”顾宁想把暖炉还给他。
“拿着。”霍去病按住他的手,语气不容置疑,“冻病了谁给我抄军报?”
顾宁只好把暖炉揣进怀里,隔着棉袍都能感受到那份暖意。他看着高台下操练的士兵,他们穿着新做的棉甲,动作比之前利落了许多,挥戟的力道也足了,只是呼出的白气像雾一样,把脸都罩得模糊。
“今年的冬训比往年严多了。”顾宁轻声道。
“明年开春就要征漠北了。”霍去病的目光掠过队列,声音沉了些,“漠北的冬天比这冷十倍,风里都带着冰碴,没这点筋骨,去了也是送死。”
顾宁心里一紧。他知道漠北之战的分量——这是汉武帝倾全国之力发动的决战,也是霍去病军事生涯的巅峰。可史书上关于这场战役的记载,总带着种惨烈的悲壮,仿佛胜利的背后,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牺牲。
“我把漠北的气候图改好了。”顾宁从怀里掏出一卷帛书,“标注了每个月的风向和雪期,还有可能遇到的冻土带……”
霍去病接过帛书,展开来看。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墨笔标注着详细的信息:红色的箭头指风向,蓝色的圆圈标水源,黑色的线条勾出冻土带的范围,旁边还注着“此处需绕行,易陷马”“此地有温泉,可扎营”等小字,密密麻麻,却条理清晰。
“你熬了几个通宵?”霍去病的指尖拂过那些小字,墨色还有点发潮,显然是刚写完不久。
“没……没多久。”顾宁有些心虚地别开视线。为了画这张图,他连续三个晚上没合眼,翻遍了文书营里所有关于漠北的卷宗,甚至还托人从长安的藏书阁抄了些西域商队的游记。
霍去病没再追问,只是把帛书小心地卷起来,放进怀里贴身的位置。他看着顾宁眼下的青黑,忽然伸手,用指腹轻轻按了按他的眼袋:“以后不许这么拼命。”
指尖的温度带着薄茧的粗糙,顾宁的脸颊瞬间热了起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我知道了。”
霍去病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嘴角几不可查地扬了扬,转身朝校场下走去:“我去看看他们的骑射。”
顾宁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在队列间穿行的背影。士兵们看到霍去病,操练得更卖力了,骑射的士兵拉满弓时,弓弦发出“嗡”的震颤,箭矢穿透寒风,稳稳地钉在靶心。
“好!”亲卫们齐声喝彩。
霍去病点点头,目光落在一个年轻士兵身上。那士兵骑术不错,箭法却差了些,三箭都偏了靶心。他翻身下马,拿起一张弓递给那士兵:“握弓时手腕要稳,瞄准后屏住呼吸再放箭。”
说着,他亲自示范了一遍。玄色的身影在雪地里拉开弓,姿势挺拔如松,箭矢离弦的瞬间,几乎听不到声音,却精准地射中了靶心的红点。
士兵们爆发出一阵欢呼。那年轻士兵红着脸接过弓,按照霍去病说的方法试了试,果然射中了靶心。
“将军的箭法还是这么厉害!”疤脸士兵凑到顾宁身边,嘿嘿笑着,“当年在河西,将军一箭射穿了匈奴的帅旗,那叫一个威风!”
顾宁望着雪地里那个玄色的身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自豪感。这就是他要守护的人啊,既是锐不可当的将军,也是耐心教导士兵的兄长。
中午回到主帐,伙夫送来的饭菜冒着热气——一大盆羊肉汤,里面煮着萝卜和土豆,还有几个刚烤好的胡饼。霍去病脱下皮裘,露出里面的襕衫,领口沾了点雪水,已经冻成了冰碴。
“快趁热吃。”顾宁盛了碗羊肉汤递给她,“今天的汤里放了当归,能驱寒。”
霍去病接过碗,喝了一大口,暖意从胃里散开,驱散了身上的寒气。他看着顾宁用左手笨拙地撕着胡饼,忽然开口:“你的右手还不能用力?”
“能是能,就是握东西久了会酸。”顾宁笑了笑,“张文书说,等开春就好了。”
霍去病没说话,伸手拿过他手里的胡饼,帮他撕成小块,放进羊肉汤里:“这样吃方便。”
顾宁的心里暖暖的,低头喝着汤,没注意到霍去病正看着他,眼里的光比炭盆里的火还暖。
下午,顾宁正在帐里抄军报,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他走到帐门口,见几个士兵围着一个老妇人,手里还捧着个布包。
“这是我家男人留下的铠甲,说是当年跟着卫大将军打过仗,现在想捐给军营……”老妇人的声音带着哭腔。
顾宁心里一动,走上前询问。原来老妇人的儿子刚被征入军中,要跟着去漠北,她怕儿子出事,就把家里唯一值钱的旧铠甲捐出来,希望能给儿子求个平安。
“您放心,我们会好好用这铠甲的。”顾宁接过布包,里面的铠甲虽然旧了,却保养得很好,甲片上还能看到打磨的痕迹,“您儿子叫什么名字?在哪个营?”
“叫狗剩,在前锋营……”
顾宁记下名字,又从怀里掏出几枚五铢钱递给老妇人:“这点钱您拿着,买点过冬的东西。您儿子在前锋营,那里是将军亲自带的队伍,会照顾好他的。”
老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顾宁捧着那副旧铠甲回到帐里,霍去病正好从外面进来。
“这是……”
顾宁把老妇人的事说了一遍。霍去病拿起那副旧铠甲,手指拂过上面的甲片,忽然道:“把这铠甲送到军械营,让他们重新打磨上漆,给狗剩送去。”
“是。”
“再告诉狗剩,”霍去病的声音顿了顿,“他娘的心意,我收到了。我会让他活着回来。”
顾宁心里一热,用力点头:“我这就去说。”
从军械营回来时,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地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顾宁踩着雪往主帐走,远远看到霍去病正站在帐门口等他,手里还拿着件皮裘。
“穿上。”他把皮裘披在顾宁身上,拉链的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雪大了,别冻着。”
顾宁裹紧皮裘,看着雪花落在霍去病的发梢上,很快就积了点白。他忽然想起史书上关于霍去病的记载——“元狩六年,卒,年二十四”。
短短几个字,却像一把刀,刺得他心口发疼。
“将军,”顾宁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发颤,“漠北之战……我们一定会赢的,对吗?”
霍去病看着他泛红的眼眶,愣了一下,随即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当然。有你在,我怎么会输?”
顾宁的心里忽然安定下来。是啊,有他在。他不会让史书上的悲剧重演,他会陪着霍去病打赢漠北之战,会看着他平安归来,会让他看到更多个冬天的雪,更多片金红色的胡杨林。
雪越下越大,把整个军营都笼罩在一片洁白里。主帐的油灯亮了起来,温暖的光晕透过窗纸,映出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顾宁靠在霍去病身边,看着他翻看军报的侧脸,听着帐外簌簌的落雪声,忽然觉得,这样的冬天也没那么冷了。
因为他知道,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再漫长的寒冬,也会迎来春暖花开的那一天。
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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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冬训紧·暖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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