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那日的雷声响得格外脆,像是要把冻土都劈开。顾宁掀开帐帘时,正撞见霍去病站在辕门前的高台上,玄色披风被东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攥着一卷明黄的绢帛——那是汉武帝亲下的出征诏书。
“点兵。”
霍去病的声音不算洪亮,却像惊雷落进人心里。亲卫们扯开嗓子传令,号角声瞬间席卷了整个军营,沉睡了一冬的营地骤然苏醒。
士兵们从帐篷里涌出来,甲胄碰撞声、马蹄声、兵器摩擦声混在一起,汇成一股奔腾的洪流。顾宁站在高台侧面,看着校场上迅速集结的队伍,黑压压的人头望不到边际,玄色的铠甲在初升的朝阳下泛着冷光。
“五万骑兵,三万步兵,还有从西域诸国调来的两千属国兵。”张文书捧着名册,声音里带着激动的颤音,“粮草备足了三个月的,军械营连夜赶制了五百副改良棉甲,都按您的意思,优先给前锋营……”
霍去病没回头,目光始终锁在校场中央的“霍”字大旗上。那面旗经历过河西的风沙、酒泉的烽火,边角已经磨破,却依旧在风里挺得笔直,像极了旗下面的人。
“顾宁。”
“在。”顾宁连忙上前。
“你绘制的漠北水源图,给各营校尉都发一份。”霍去病的指尖在绢帛上划过,那里标注着漠北之战的行军路线,“告诉他们,沿着图上的绿点走,能少死些人。”
顾宁心里一紧。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霍去病从未如此直白地承认过战争的残酷。他低头应道:“是,我这就去。”
转身时,衣角被风掀起,露出里面贴身藏着的胡杨木。那上面的刻花已经被摩挲得发亮,像是他此刻的心情,既紧张又坚定。
分发完水源图回到主帐时,霍去病正在案上写着什么。案角堆着几封家书,是士兵们托他转交长安的,上面都盖着骠骑将军府的火漆——有这火漆,家书能比寻常驿递快三日。
“将军在写什么?”顾宁凑过去看。
宣纸上是霍去病刚劲的字迹,写的却是些琐碎的叮嘱:“告诉卫大将军,代郡的粮草要提前转运”“让张文书盯着河西的属国兵,别让他们和汉军起冲突”……最后一行,却写着“顾宁的药放在案左的木盒里,记得按时喝”。
顾宁的脸颊忽然发烫,连忙别开视线:“我又不是小孩子。”
霍去病放下笔,拿起那几封家书仔细封好,递给亲卫:“务必送到。”待亲卫走后,他才看向顾宁,眼里带着点难得的柔和,“这次出征,你跟在我身边。”
“我?”顾宁愣住了。他一直以为自己会留在后方处理文书,毕竟他手无缚鸡之力,去前线只能是累赘。
“嗯。”霍去病点头,拿起案上的狼尾骨哨,塞到他手里,“你的眼睛比谁都尖,留在后方可惜了。况且……”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有你在,我更放心。”
最后几个字像羽毛拂过心尖,顾宁攥紧了骨哨,指尖微微发颤。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霍去病把他纳入了最信任的范围,把后背交给了他。
“好。”他用力点头,“我跟你去。”
出征前的最后几日,军营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氛围。士兵们脸上既有对战争的恐惧,又有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夜里的篝火旁,总能听到有人在唱故乡的歌谣,调子苍凉却带着股韧劲。
顾宁跟着霍去病去各营巡查,看到伙夫营的婶子们在给士兵们缝补铠甲,针脚密密麻麻,像是把牵挂都缝了进去;看到军械营的工匠们在给箭头淬毒,火星溅在他们满是皱纹的脸上,映出坚毅的光;看到疤脸士兵在教新兵如何辨认漠北的毒草,手里拿着的图谱,还是顾宁前几日画的。
“顾先生,您看我这箭法怎么样?”一个年轻士兵拉满弓,箭矢稳稳地钉在靶心。
顾宁笑着点头:“很好。”
“等我立了功,就把爹娘从陇西接来长安。”士兵的眼里闪着光,“听说长安的房子都是琉璃瓦的,比太阳还亮。”
顾宁的心忽然有点酸。这些年轻的士兵,或许还不知道漠北的风沙有多烈,匈奴的刀有多快,可他们眼里的光,却比任何铠甲都坚硬。
出发前夜,主帐的灯亮到了天明。霍去病在案上摊开《漠北行军图》,用朱砂笔标注着行军路线,顾宁坐在一旁,帮他核对粮草转运的时间节点。
“这里,”顾宁指着图上的浚稽山,“匈奴单于很可能在这里设伏。史书……不,西域商队的游记里说,这里的山谷易守难攻,适合打伏击。”
霍去病的笔尖顿在浚稽山的位置,眉头微蹙:“你的意思是,我们要绕开?”
“不。”顾宁摇头,“绕开只会让他们觉得我们怕了。不如……”他压低声音,说出了一个声东击西的计策——派一小队人马佯攻浚稽山,主力则绕到侧翼,直捣单于的王庭。
霍去病的眼睛亮了起来,拍着案面:“好主意!就这么办!”他看着顾宁,眼里的欣赏毫不掩饰,“你这脑子,不去当军师可惜了。”
顾宁被他夸得脸颊发烫,低头继续核对粮草清单,却没注意到霍去病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像要把他的样子刻进心里。
天快亮时,帐外传来了苍凉的号角声——那是集结的信号。霍去病放下笔,站起身,玄甲的甲片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他走到帐壁前,取下那柄鲨鱼皮匕首,递给顾宁。
“带上。”匕首的鞘上镶嵌着几颗小小的绿松石,在晨光里闪着幽光,“比你那把玄铁匕首轻便,适合防身。”
顾宁接过匕首,发现鞘里还藏着一张折叠的帛书,展开一看,竟是张简易的漠北逃生路线图,上面用朱砂标着几处隐蔽的水源和山洞。
他的眼眶忽然有点发热,抬头时,正撞见霍去病在看他,琥珀色的眸子里像盛着星光,亮得惊人。
“别死。”霍去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你也别死。”顾宁的声音有点哽咽,“我们说好的,要去看胡杨林。”
霍去病笑了,像冰雪初融:“好。”
辕门外的鼓声震天动地,五万大军已经列好了阵,玄色的洪流在平原上铺开,一眼望不到头。汉武帝派来的使者站在高台上,高声宣读着出征的诏书,声音在东风里飘散,却字字句句都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出发!”
霍去病翻身上马,黑马扬天长嘶,前蹄腾空而起。他勒住缰绳,回头望向站在高台下的顾宁,狼尾剑穗在风中猎猎作响。
顾宁翻身上了旁边的白马,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和骨哨。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大军缓缓开动,马蹄踏过刚解冻的土地,扬起湿润的尘土。顾宁跟在霍去病身后,看着他玄色的披风在风中舒展,忽然觉得,无论前方有多少风沙,多少刀光,只要能跟这个人并肩前行,就没什么可怕的。
漠北的风,已经在远方等待。
而他们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摸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春点兵·胡尘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