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浚稽山的那一刻,连风都变了性子。
不再是荒漠里那种裹挟着沙砾的燥热狂风,而是顺着山谷缝隙钻进来的寒流,带着冰碴子往人骨头缝里钻。顾宁裹紧了身上的披风,看着两侧刀削斧凿般的岩壁,心里那股不安像潮水般越来越汹涌。
“将军,这里太静了。”他勒住马,凑近霍去病身边低声道。
霍去病的黑马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刨着蹄子。他抬手示意队伍停下,狼尾剑已经握在手里,玄色的身影在灰暗的山谷里像一块蓄势待发的玄铁。
“传令下去,弓箭手准备,前锋营分散探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亲卫耳中。
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弓弦绷紧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刺耳。顾宁握紧了腰间的匕首,目光警惕地扫过岩壁上的灌木丛——那些灌木丛长得太“规整”了,像是刻意被人修剪过,露出的岩石缝隙里,隐约能看到金属的反光。
“在那!”一个老兵突然指向左侧的山腰。
只见数不清的匈奴士兵从岩壁后翻了出来,手里的弯刀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像一群蛰伏已久的野狼。他们显然早就料到汉军会走这条路,连滚石和擂木都准备好了,正顺着山坡往下推。
“放箭!”霍去病的吼声震彻山谷。
汉军的箭矢像暴雨般倾泻而出,山谷里瞬间响起凄厉的惨叫声。可匈奴人的数量太多了,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两侧的山坡,滚石和擂木带着风声砸下来,不少士兵躲闪不及,连人带马被砸得粉碎。
“将军,是埋伏!我们中计了!”亲卫队长嘶吼着,用盾牌挡住一块滚石,盾牌瞬间裂开。
霍去病没回头,只是策马冲向最密集的敌群,狼尾剑卷起一片血花:“顾宁!带后营从右侧山谷突围!”
“我不走!”顾宁急道,“要走一起走!”
“这是命令!”霍去病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玄色披风在混战中扫过顾宁的脸颊,“记住我们的约定,去看胡杨林!”
他猛地一夹马腹,黑马像离弦的箭般冲进敌群,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亲卫们紧随其后,用身体为他们筑起一道人墙。顾宁看着霍去病的背影被越来越多的匈奴人淹没,眼眶瞬间红了。
“顾先生!快走吧!”疤脸士兵拉着他的马缰绳,“将军是想让我们活下去!”
顾宁咬紧牙关,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厮杀最激烈的地方,猛地调转马头:“后营跟我走!”
右侧的山谷比主谷狭窄,仅容两匹马并行。顾宁带着后营的士兵冲进去,才发现这里同样有埋伏——匈奴人显然想把他们困死在这山谷里。
“放火箭!”顾宁急中生智,喊道。
士兵们立刻点燃箭矢,射向山谷两侧的灌木丛。干燥的灌木遇火即燃,很快就形成了一道火墙,暂时挡住了匈奴人的追击。顾宁趁机带着队伍往前冲,耳边全是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身后匈奴人的怒吼。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听不到追兵的声音,顾宁才勒住马。他回头望去,身后的火墙已经连成一片,把整个山谷都映得通红,却看不到霍去病的身影。
“顾先生,我们现在怎么办?”一个年轻士兵带着哭腔问。
顾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霍去病把后营交给了他,他就必须带大家活下去,还要想办法回去支援。
“看地图。”他从怀里掏出那张被汗水浸透的漠北地形图,手指落在浚稽山的位置,“这里有条暗河,应该能通到主谷的另一侧。我们从暗河绕回去,给匈奴人来个措手不及!”
士兵们的眼里重新燃起希望。顾宁带着他们沿着地图上标注的方向前进,果然在一处隐蔽的山壁后找到了暗河的入口——那是个仅容一人爬行的狭小洞口,里面黑漆漆的,能听到潺潺的水声。
“我先去探路。”顾宁把披风脱下来,露出里面的短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吹三声哨子,你们就跟进来。”
“顾先生,太危险了!还是我去吧!”疤脸士兵拦住他。
“我熟悉水性,你们跟着我才能少走弯路。”顾宁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和狼尾骨哨,“等着我。”
他钻进洞口,里面又黑又湿,冰冷的河水没过了膝盖。顾宁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火折子的光只能照亮眼前的一小片地方,耳边除了水声,就是自己的心跳声。
他不停地在心里默念着霍去病的名字,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他不能死,他还要等着霍去病一起去看胡杨林,还要告诉他,那些他在史书中看不到的细节——比如他冲锋时披风扬起的弧度,比如他给士兵包扎伤口时笨拙的样子。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顾宁加快脚步,从洞口钻出来,发现自己正站在主谷的另一侧,距离主战场只有不到一里地。
他躲在一块巨石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眼前的景象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汉军已经被匈奴人分割成了好几块,虽然还在顽强抵抗,可人数越来越少,玄色的铠甲在满地的尸体中显得格外刺眼。霍去病被围在最中间,身上的披风已经不见了,玄甲上布满了刀痕,左臂还在流血,可他手里的狼尾剑依旧挥舞得虎虎生风,像一头被困住却依旧不肯屈服的雄狮。
“将军!”顾宁忍不住低喊出声。
霍去病似乎听到了,猛地抬头望向他的方向,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决绝取代。他忽然大吼一声,拼尽全力冲向匈奴人的首领——那个穿着金色铠甲的单于!
匈奴人没想到他会有此一招,阵型瞬间乱了。就在这时,顾宁吹了三声清脆的哨音。
早已等候在暗河入口的后营士兵们立刻冲了出来,像一把尖刀刺向匈奴人的侧翼。正在围攻霍去病的匈奴人猝不及防,被打得节节败退。
“是顾先生!我们的人回来了!”汉军士兵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霍去病趁机摆脱包围,策马冲向顾宁。两匹马在巨石前相遇,顾宁看着他满身的伤口,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死不了。”霍去病的嘴角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玄甲上的血滴落在顾宁的手背上,滚烫得像火,“你倒是胆子大,敢从暗河钻回来。”
“说好要一起去看胡杨林的,我怎么能丢下你。”顾宁哽咽着说。
霍去病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忽然伸手,用带着血的手指轻轻擦去他的眼泪:“哭什么,还没死呢。”
就在这时,匈奴人的号角声再次响起。顾宁抬头,只见那个金铠甲单于重新组织了阵型,正朝着他们这边冲来,嘴里还叽里呱啦地喊着什么,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
“他说要活捉我们,祭天。”一个懂匈奴语的士兵翻译道。
霍去病冷笑一声,握紧了狼尾剑:“那就让他来试试。”
他转头看向顾宁,眼神忽然变得无比认真:“顾宁,等打完这仗,我们就去酒泉。”
“好。”顾宁用力点头。
“去看胡杨林。”
“好。”
“看完胡杨林,就回长安。”霍去病的声音很轻,却像誓言,“我请你吃遍长安的胡饼铺。”
顾宁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却笑着点头:“好。”
霍去病笑了,像冰雪初融,像荒漠花开。他勒转马头,狼尾剑指向金铠甲单于:“兄弟们,跟我杀出去!让这些匈奴人看看,大汉的铁骑,不是他们能惹的!”
“杀!杀!杀!”汉军士兵们的呐喊声震彻山谷,积压的血性和勇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霍去病的黑马率先冲了出去,玄色的身影在乱军中东冲西突,狼尾剑所到之处,血花四溅。顾宁跟在他身后,手里的匕首虽然杀不了多少敌人,却用尽全力为他拨开射来的冷箭。
他看到霍去病的左臂伤口又裂开了,鲜血顺着甲片往下滴,在地上汇成一条蜿蜒的红线;看到他的战马被流矢射中,却依旧忍着剧痛往前冲;看到他被三个匈奴人围攻,却依旧能反手一剑刺穿最前面那人的喉咙。
这就是他的将军。这就是那个在史书中写下不朽传奇的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匈奴人的阵型终于崩溃了。金铠甲单于见势不妙,带着残兵往山谷深处逃去。霍去病想追,却被顾宁拉住了。
“将军,别追了,我们的人伤亡太大了。”顾宁指着满地的尸体,声音哽咽。
霍去病看着那些倒在血泊中的士兵,玄甲上的血渐渐凝固成暗褐色。他握紧了狼尾剑,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山谷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伤兵的呻吟声和风吹过岩壁的呜咽声。顾宁扶着霍去病从马上下来,他的腿一软,差点摔倒——原来他的小腿也被流矢擦伤了,只是刚才太紧张没感觉到。
“你也受伤了?”霍去病皱眉,想弯腰查看,却因为失血过多踉跄了一下。
“小伤而已。”顾宁连忙扶住他,“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整,处理伤口。”
他们在山谷深处找到一个废弃的山洞,里面还有前人留下的火堆痕迹。士兵们捡来干柴点燃,火光照亮了洞壁上的壁画——那是几百年前的游牧民族画的狩猎图,如今却成了他们暂时的避难所。
顾宁用匕首划开霍去病左臂的铠甲,伤口比想象中深,还在不停地流血。他拿出随身携带的草药,用嘴嚼烂了敷上去,动作尽量轻柔,可霍去病还是疼得闷哼了一声。
“忍忍。”顾宁的声音带着颤抖,“这草药能止血。”
霍去病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火光映在顾宁的脸上,把他的睫毛照得像两把小扇子,嘴角还沾着草药的绿汁,狼狈却又让人心里发暖。
“你说,我们能赢吗?”霍去病忽然问,声音有些沙哑。
顾宁抬头,撞进他琥珀色的眸子里,那里没有了往日的锐利,只有一丝疲惫和茫然。他用力点头:“能。只要我们还在,就一定能赢。”
霍去病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有你在,我信。”
洞外的风还在吹,带着血腥味和硝烟味。洞内燃起的火堆噼啪作响,映着两个互相依靠的身影。顾宁靠在霍去病的肩膀上,听着他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心里忽然无比平静。
他知道,这场仗还没结束,漠北的征途还有很长。可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有这份彼此扶持的信任,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敢闯。
就像此刻,火光温暖,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仿佛就能抵御这世间所有的寒冷和危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