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到此时,依然没有挂断。
手机往下滑了一点,只露出半个镜头在外面。这样的视角,让孟安仪觉得她像趴在郁楼胸口探出头偷窥。
拎着相机包和三脚架的青年男子,带着几个人走过来,喊他说:“郁楼,怎么样?”
他说:“拍到了很好看的画面。”
他的一边耳机搭在肩头,低头拎起包。
一行人黑鸦鸦地往前走在海边的公路上,青年男子拉开一辆车的后备箱,把器材放了进去。
郁楼拉开车门,轻松地跨上很高的底盘,坐上去关了门。
车窗下沿的一周蓝色灯线亮起来,车子在人逐渐散去的公路边启动。似乎能闻见静静的、冰凉的皮革装饰味道。
郁楼上车后,就很安静地靠在座椅上,双手交握放在腿上。
而后,他低头拿出手机,说:“我先挂了。”
孟安仪愣了下,说:“好。”
随着郁楼摁掉视频,拔下耳机的瞬间,她还隐约听见那边传来的、友好的调侃:“跟谁打电话呢,你也会跟人通话这么久啊?”
以及也听见郁楼逐渐消弭的一声:“不要开玩笑。”
嘟嘟几声。
孟安仪愣愣的,退出了屏幕,也把耳机拔了下来。
最终,她还是去向郁楼留了一句:谢谢
刚才的视频她截了图,小心地抹掉其他信息,只留下一片盛开的焰火,发了空间。
配文是:有生以来实现得最快的愿望。
后面,郁楼回她:不用谢。
没过多久,宋远眉就抽着冷气来私聊她了。
说:孟姐,你你你你们别太过分我说真的!
她截图,就在孟安仪发了空间之后不久,郁楼五年来第一次发了图文说说。
极其显眼,不可思议的。
他发了六张高空摄影的烟花作品,置身其中一般璀璨梦幻。
文字是achieved。完成的。
这个共同好友是李言,他大为震惊地截了这一张图,有一种颠三倒四翻江倒海的崩溃。
配合上孟安仪之前发的说说,这什么意思?这不明摆着吗!
这他妈是暗示,是call back,是前后呼应,是情侣文案!
孟安仪:……其实他可能意思是完成了新无人机首次摄影。
宋远眉:你都知道他是新无人机首次摄影?
孟安仪:嗯,真不是你们多余想的那样,很友好的朋友关系,很感人的友情。
宋远眉:李言问他怎么没获得郁楼的友情。
孟安仪:别闹了,灵魂共振,请他理解。
稍后,宋远眉幽怨地说:孟姐,郁楼还点赞你了,你们真的很嚣张。
孟安仪:点个赞怎么了?
宋远眉:他也没见给别人点什么赞啊!
孟安仪:那我这不是针对性夸他么。
片刻,她又收到了消息提示。
郁楼评论了她,一个:-)。
她最常发的表情。
滴滴,李言私聊她了,给她发了个[再见]。
10.
孟安仪的消息炸开了。
虽然已经没有多少人有郁楼的好友,但“yulou”这个账号还是谁都知道——就算不知道,睁大眼睛也能看得出来。
本只是在很有限的范围内传播的八卦,不知道从哪个点开始,星罗棋布地点亮根据地,点线成面。
贴吧里的一两句调侃、路过同学偶然的目睹、来自三班杨羽微的愤怒、校庆几天内种种偶遇、听闻、流传。
“哗”一下,好像所有人都突然之间意识到了。
原来有这么多证据支持一个论点——郁楼和孟安仪关系非凡。
并且是双向的关系,不是谁的单方面前进。
就在神圣的跨年夜,孟安仪的愿望,被郁楼很快地“achieve”了。
拍摄高空的烟花,浪漫得让人觉得圣洁。甚至有一种让人想“你们居然这样搞”的震撼和酸涩。
李言真的哇哇闹了好多天,完全的起哄性质。
“我郁哥!我郁哥真的是下凡了!!”
李言嚎着,被宋远眉拿书扇了一脑袋。
“没看见我姐已经烦成这样了吗,还喊。”
孟安仪双臂挂在课桌上,埋头倒着,说:“也没有那么夸张。”
她扬起头来,面无表情,感觉虚透了。
“我只是困了。”
李言悻悻说:“我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大轰动,到底是谁在添油加醋。”
“这件事不需要添油加醋,这件事本来就烈火烹油。”宋远眉辛辣地评价。
“好吧,就这样。”孟安仪支起胳膊来,撑着头,掩唇打了个哈欠,“希望世界上会少些没有意义的讨论。”
宋远眉翘着凳子转过来,说:“孟姐,我感觉你最近好困啊。”
“谁上学不困。”孟安仪意兴阑珊地翻着作业册子。翻着意识到,开学了,她的头疼周期又要开始了。
将近二十天的寒假,她睡得很好,并没有犯过。
开学了就不一定了。
孟安仪既平静,又感到一股微微的烦躁。
双眼在强光刺激下,视野中会和犯病的前兆一样,产生模糊的雪花点。这种视觉效果一旦出现,她就开始拉响警报,预备好接下来应对头疼。
这种警报甚至是生理性应激的,只要双眼一对上强光,她的躯体就开始产生强烈的防备和恐惧,努力闭眼以图恢复视觉。
有时候睁开眼会恢复清晰,有时候睁开眼还是一团跳动的抽象雪花。
如果感受过那种有预兆的、必然降临的剧烈疼痛,人很难不厌世。
开学后的第一场月考上,孟安仪突然站起来。
监考老师看过来,她说不出话,摆了摆手,从教室里冲出去。
卫生间隔间里响着冲水声。
巡逻的老师不明就里地站在门口,喊:“同学,同学你在吗?”
孟安仪没出声。
过了几分钟,她上去敲了敲门:“同学?”
她看了看手册上记的名字,试探着喊:“孟安仪同学?”
过了会儿,她终于觉得不对了。
十几分钟后,几个女老师和女保安一起把昏倒在地上的孟安仪抬了出来。
这件事闹得很大。
虽然并不支持讨论,但总有目睹的人一个接一个传开。
上学期请假一周检查,也演变了请假做手术住院。
在卫生间昏倒,渐渐传成了满地是她吐的血……
孟安仪发了个抹汗的表情。
她在家里的床上躺着,手边放着刚吃完药的温水。
她这个名出得有点彻底了。
没有人愿意相信她真的没有得什么绝症,人心惶惶。
“偏头痛,只是偏头痛。”她跟宋远眉解释,“好好睡觉就ok了。”
“我不信,孟姐。”宋远眉说,“孟姐你是不是压力很大?”
“没有啊。”
孟安仪咬开一袋蒟蒻果冻,吸了一口,“我很看得开。成绩嘛,命里有时终须有。”
“草,可是那还能为什么抑郁。”她喃喃自语,“我看网上医生都说抑郁情绪的影响很大。”
“可能上学这件事本身就让人抑郁。”
“……”宋远眉沉痛地承认,“你说得对。”
没有人相信,孟安仪确实没有太大的压力。
她对生活里的一切期待感都不高,也很少有事能触碰到让她兴奋的阈值。
大多数时候,她是跟随着大流去做事,然后回味自己的空洞。
独处的时候倒是还好,她有很多事做,比如养花草和焊铁皮。
孟安仪希望能够尽早独立,花更多时间去做自己沉浸的事。
但这目前也只能等。
孟安仪往后一仰,咬着果冻袋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学校在搞百日誓师,氛围空前的紧张。她穿着拖鞋走去卫生间洗了洗手,坐在客厅的摇椅上。
看了会儿,撮着瓶口把“瓶中的人”转过来,阳光打下去,在瓶身里映下人形的光斑。
孟安仪翻出一个箱子来,戴上手套,从箱子里捡出破碎的玻璃片。
她俯身,用镊子把碎片在垫板上拼出形状,大约拼了一个小时。
拼完涂上uv胶,拿出紫外线灯照干。
逐渐暖起来的风在身后飒飒地吹着植物,好像枯折的声音,世界温良得像童话。
好安静。
孟安仪把拼好的玻璃蝴蝶和自己手机壳上的蝴蝶对比了对比,发觉虽然技术拙劣,但也初具形状。
她又从抽屉里找出一个摔报废的旧手机,按了按开机。
充好电还能打开,只不过屏幕碎得太烂,只有一个角能按动。那个角只有一个邮箱标志,孟安仪打开看了看,一堆未读的贺卡和群发广告。
往下翻了翻,竟然还有以前的同学发的一封告白邮件。
「迷失的人迷失了,
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他在结尾文艺地引用了村上春树的句子,孟安仪笑了,笑完又觉得自己很缺德。
也不是人人都有当面表达的勇气吧,谨慎和含蓄的胆怯,是可以理解的。
这封邮件已经过去了一年,她没有用到邮箱的地方,也一直没有查看过。
孟安仪想回复,但屏幕已经不容许她操作,于是在新手机上重新下载了邮箱登录,迟来一年地回复了这封邮件。
「谢谢。」她难能可贵地说,「抱歉哦。」
奇怪了,她竟然也学会了郁楼的拒绝方式,虽然有些不伦不类。
孟安仪把那只碎片蝴蝶重新粘在报废的手机背后。
最后用马克笔,在手机背面写下:achieved。
这两个东西是一起被摔碎的,现在终于经她之手复原。
孟安仪很敬佩自己看到这些东西已经不会应激了,虽然仍旧不想让别人知道。大脑出于自保机制,对痛苦记忆会进行模糊和隐藏,她也不想自己提起来。
仇恨延续的原因,是认同自己的可怜;对过去的自己产生了同情心,才会仇恨所遭受的待遇。
她完全不想将自己放在被同情的位置,这让她有耻感。
所以也不想唤醒仇恨。
孟安仪拉开抽屉,把复原好的手机放进去,推了推旁边的摄像头,锁好。
她妈又给她请了假,为了给她减压,问她要不要和曹熙乐一起出去玩。正好,曹叔叔有个同事的孩子放春假回国,他们是同龄人,可以多聊聊天。
孟安仪心知肚明他们是想让自己做决定。
那个男生是个混血儿,比她小一岁,性格活泼,话很多。
在餐桌上,他一直叭叭不停地讲自己的高中生活。说着话,就看孟安仪一眼,然后磕巴一下,脸通红地转回去继续说。
曹熙乐转头拉孟安仪袖子:“姐姐,丹尼哥哥为什么老看你。”
孟安仪被拉着袖子低下头去,附在她耳朵边说:“因为他发现了我是巫婆。”
大人们乐呵呵地交流过往,最后安排孟安仪带陈丹尼和曹熙乐去她早就想去的蓝天城玩。
孟安仪一脸索然:“蓝天城是什么?曹熙乐,你介绍一下。”
“就是实现梦想的城市。”曹熙乐脆生生说,“我们小朋友,可以去体验职业,我想去开冰淇淋店。”
闹半天孟安仪明白了,是个大型过家家。
里面设置了各种职业的店铺和场景,让小孩子去体验的。可以做警察开警车,也可以体验在电视台录节目做主持人,也可以开饭店,以及体验银行柜员之类的。
里面设计得还蛮精致,只不过大多数小客人都不到孟安仪的肩膀高。
她和陈丹尼在这里百无聊赖地做着巨人,等着曹熙乐实现她的冰淇淋梦的时候,孟安仪去广场上玩起了VR游戏,挥着双手利落地大砍西瓜。
陈丹尼看了会儿,没忍住加入了双人对战。
等到曹熙乐出来,哇哇大喊:“你们怎么不理我呀,你们怎么不理我呀!”
这些游戏对于小朋友有点幼稚,但对他们来说挺合适的。
三个人走出来,迎着太阳光,陈丹尼说:“我……我们去鬼屋玩?”
孟安仪问:“曹熙乐害怕吗?”
小朋友坚毅地摇头。
事实上,她进去了之后就开始哇哇大叫,八爪鱼似的扒在孟安仪身上不肯下地。
提议来鬼屋的陈丹尼尴尬地挠头,走在前面为她们开路。
经过一道门,门上挂着吊死鬼,他头疼地把吊死鬼扶起来,让她们过去,哄着:“别怕别怕妹妹,都是假的,是道具。”
小朋友的哭声震耳欲聋。
孟安仪看着他扶起来的动作,突然想起了谁。
啊,她怎么在哪里都能想起郁楼?
孟安仪抱着曹熙乐,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三个人坐在肯德基里吃圣代,曹熙乐脸蛋红红的,抽泣着吸鼻涕,两手捧着她心心念念的冰淇淋都笑不出来。
陈丹尼挠头良久,哄了她无数遍,最后以给她买恐龙蛋换得了暂时的安宁。
陈丹尼终于松了口气,问孟安仪:“安仪姐,你也准备去美国上学吗?”
“还没做决定。”孟安仪挖着圣代说。
“哦哦。”陈丹尼点头,“你要去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我的口语老师呀,她很牛的。”
“谢谢。”
陈丹尼又问:“我们下午去哪玩?”
孟安仪举举手机,说:“书店。”
陈丹尼:“……?”
海城有个很大的购书中心。上下五层,品类齐全,浩如烟海。
她们的教材和教辅都指定从这里进货,课外必读书也是开了书单来这里采购。一到周末,很多学生跑来购书中心,在书吧里点杯果汁就蹭一整天空调,和同学一起写作业,还不用听爸妈唠叨。
孟安仪和宋远眉李言一起来过,也曾经和赵锡锐一起来名为约会实则学习。
她有这里的会员,一进去就点了饮料,给曹熙乐买了几本儿童绘本。
曹熙乐津津有味地坐下看了起来。
陈丹尼看着孟安仪的书,问:“安仪姐,你看的是什么?”
“《红与黑》。”
“哦。”他乖乖地缩回去,找了一本书来看。
孟安仪看了挺久。
手机弹出信息,她才看了一眼。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世事,是带有一点玄妙成分的。
郁楼:听说你请假回家了,还好吗?
孟安仪拿起来打字:狠狠地睡了两觉
孟安仪:突然出现?
郁楼:刚回来,去买几本书。
孟安仪:哇,又去比赛了吗?
郁楼:一个初赛。
孟安仪:我正在购书中心来着。
郁楼:?
很难得看到他只发一个符号,孟安仪还在琢磨他是不是打错了。
随即,就看见他说:我也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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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已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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