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的天光,是一种极淡的青灰色,像被稀释过的墨汁,悄无声息地漫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模糊的光斑。
苏郁醒了。
不是被尿意憋醒,也不是被梦境惊扰,就是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窗外的鸟还没开始叫,别墅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稳得有些过分,反而衬得心里那片翻涌的情绪更加喧嚣。
她侧躺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灯上的切割面在微光里反射出细碎的光点,像散落在黑色丝绒上的碎钻,可她一个都看不进去。脑子里全是高中时的画面,像被按了循环播放键——
高三那年的篮球场,沈知屿穿着红色球服,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滴,抢过她手里的矿泉水仰头灌下去,喉结滚动的弧度清晰可见;
晚自习的教室,他趁老师转身写板书,偷偷往她桌肚里塞了一颗大白兔奶糖,包装纸的响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被她瞪了一眼后,嘴角却咧得更大;
高考结束那天的晚上,一群人在操场上喝酒,他喝得有点多,拉着她的手腕坐在看台上,指着天上的星星说“你看那颗最亮的,像不像你瞪我的时候”,被她一把推开,却又固执地靠过来,呼吸里带着淡淡的啤酒味……
那些画面太清晰了,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再往后想,记忆就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大三那年的篮球赛,日料店里的针锋相对,清吧里的蓝色鸡尾酒……最后定格在醒来时看到的那片陌生的天花板上。
五年。
她像被硬生生抽走了五年的时间,一觉醒来,世界天翻地覆。
沈知屿成了明星,他们结婚了,还有了个叫砚砚的孩子。
这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梦,可砚砚怯生生的“妈妈”,沈知屿看她时复杂的眼神,还有那张被藏在抽屉里的结婚照,又都在提醒她,这不是梦。
她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了。
不管沈知屿信不信,不管这听起来有多离谱,她都必须告诉他真相——她的记忆停留在大三,她对这五年一无所知,她不是在演戏,也不是在闹脾气。
就像以前那样,有什么话摊开来说,哪怕吵一架,也好过现在这样互相猜忌,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占据了她的思绪。她再也躺不住了,猛地坐起身,掀开被子下床。
赤脚踩在地毯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却也让她更加清醒。她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窗帘缝往外看,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花园里的草坪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露水,在微光里闪着细碎的光。
沈知屿应该还没醒。
她记得昨晚路过次卧时,里面的灯关得很早。
苏郁深吸一口气,攥了攥拳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然后,她轻手轻脚地走出主卧,沿着走廊往次卧走去。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她的脚步声,轻得像猫爪落地。走到次卧门口,她停住脚步,门依旧虚掩着,留着一条和昨天一样宽的缝。
她能看到里面的轮廓——沈知屿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呼吸均匀,显然睡得很沉。月光已经淡了,房间里很暗,只能隐约看到他乌黑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肩膀的线条在被子下显得格外清晰。
和高中时那个在宿舍里睡得四仰八叉的少年,好像没什么两样,又好像哪里都不一样了。
苏郁的心跳开始加速,手心微微出汗。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雪松味,是沈知屿身上惯有的味道,只是比高中时更沉稳了些。她走到床边,看着他沉睡的侧脸,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下颌线的弧度比以前更清晰了。
他瘦了些,也成熟了些。
“沈知屿。”
她轻轻喊了一声,声音压得很低,怕吵醒他,又怕他听不见。
床上的人没动。
苏郁咬了咬唇,伸出手,学着高中时的样子,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
“沈知屿,醒醒。”
还是没反应。
她的胆子大了些,想起以前在宿舍,他总爱睡懒觉,每次都是被她揪着耳朵叫醒的。她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敢揪耳朵,只是伸出手,像昨天拍他肩膀那样,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喂,沈知屿,起来了。”
这一次,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他动了动,似乎是被吵醒了,眉头微微皱起,转过身来。
黑暗中,他的眼睛慢慢睁开,带着刚睡醒的迷茫,视线聚焦在她脸上时,明显愣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有点沙哑,“怎么进来了?”
“有事跟你说。”苏郁的心跳得更快了,她走到床的另一边,在床沿坐下,因为紧张,手指下意识地抠着床单的边角。
沈知屿坐起身,靠在床头,顺手开了床头灯。暖黄色的灯光瞬间照亮了小半张床,也照亮了他眼底的疑惑和警惕。“什么事?”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防备,大概是怕她又提“离婚”之类的话。
看到他这副样子,苏郁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让曾经无话不谈的两个人,变成现在这样,连说句话都带着防备?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沈知屿,”她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尽可能地真诚,“我知道你可能不信,觉得我又在耍什么花样,但我必须告诉你——我好像……失忆了。”
沈知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里的警惕更重了。“苏郁,”他的声音冷了几分,“我们能不玩这种把戏吗?”
“我没有玩把戏!”苏郁急忙解释,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些,“我说的是真的!我的记忆……停留在大三那年,就是我们去日料店吃饭的前一天!我记得篮球赛,记得纪承宇,记得林薇,记得你跟我吵架,记得我去清吧喝酒……可喝完酒醒来,就在这个房间了,然后你告诉我,现在是五年后,我们结婚了,还有了砚砚。”
她一口气说完,语速快得像倒豆子,说完后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快要炸开。
沈知屿沉默地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晦暗不明,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苏郁被他看得有点发慌,下意识地补充道:“真的!我没骗你!我甚至记得昨天梦到什么了——梦到高三那年,你在篮球场打球,我给你送水,你还故意把汗蹭我身上,被我追着打……”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那些鲜活的记忆像是带着温度,让她暂时忘记了紧张。
沈知屿的眼神明显波动了一下,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问:“就这些?”
“还有很多!”苏郁急忙说,“我记得我们高中时总在晚自习偷偷传纸条,记得你第一次跟我告……”她的话突然顿住,脸颊有点发烫。高中时他那次没头没尾的“告白”,最后被她当成玩笑岔过去了,现在说出来好像有点尴尬。
她咳了咳,跳过那个话题:“总之,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在清吧跟温知夏喝酒,抱怨你跟林薇怎么样怎么样,然后喝多了……再醒来,就是这里了。”
她看着沈知屿,眼睛里带着恳求:“沈知屿,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离谱,像电视剧里的情节,但这是真的。我对这五年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结婚,不知道砚砚……”提到砚砚,她的声音顿了顿,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知屿依旧沉默着,只是眼神里的警惕渐渐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复杂。他看着她,目光从她紧张得微微发红的脸颊,滑到她攥得发白的手指,最后落在她那双清澈又带着迷茫的眼睛上。
这双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得像回到了五年前,没有那些冰冷的疏离,也没有刻意的嘲讽,只有纯粹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他想起昨天她喂砚砚吃饭时的样子,想起她用那种熟稔的语气拍他肩膀,想起她提到林薇时虽然故作轻松,眼底却藏不住的探究……
难道……她真的没说谎?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如果她真的失忆了,那这五年里她对他的冷漠,对砚砚的疏离,那些脱口而出的“离婚”,是不是都有了解释?
可这太荒谬了。
失忆?这种只在小说里看到的情节,怎么会发生在现实里?
沈知屿的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她在骗你,别信”,另一个却说“看看她的眼睛,那不是装出来的”。
他张了张嘴,想质问,想反驳,最终却只是低声问:“你确定?”
“我确定!”苏郁用力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往前凑了凑,几乎要碰到他的膝盖,语气急切,“沈知屿,我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但你能不能……能不能暂时相信我一次?就像以前那样,不管我说什么离谱的话,你都会先信我一次?”
以前那样……
沈知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以前的他,确实是这样。不管她闯了多大的祸,说了多离谱的话,他都会先站在她这边,替她挡着,护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晨光已经透过窗帘缝隙照了进来,在她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眼神里的恳求那么真切。
“我……”他想说“我信你”,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需要时间想想。”
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松动的答案了。
苏郁虽然有点失望,但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紧。他能说出这句话,已经比她预想的要好太多了。“好,”她点点头,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下意识地又用了以前的语气,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甚至还想像以前那样勾住他的脖子,“想吧想吧,想通了就告诉我。反正我现在啥也不知道,你可得对我负责。”
她的动作自然又熟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完全是把他当成了可以依赖的“兄弟”。
沈知屿的身体瞬间僵住,被她碰到的肩膀像是有电流窜过,酥麻的感觉一路蔓延到心脏。他的呼吸顿了顿,下意识地想推开她,可看着她脸上那抹终于放松下来的、带着点孩子气的笑容,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甚至……有点贪恋这种久违的亲近。
五年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对他笑过,没有这样自然地跟他有肢体接触了。
他任由她勾着自己的脖子,感受着她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后颈皮肤的温度,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知道了。”他的声音有点哑,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纵容。
苏郁没察觉到他的异样,还在自顾自地说:“那你可得快点想啊,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你呢。比如你怎么突然想当演员了?还有我们到底是怎么结婚的?砚砚……”她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砚砚……真的是我们的孩子吗?”
提到砚砚,沈知屿的眼神柔和了些,他看着她,点了点头,语气肯定:“是。”
得到肯定的答案,苏郁的心里忽然松了口气,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她嗯了一声,没再继续问下去。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晨光越来越亮,透过窗帘缝隙照在两人交叠的肩膀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晕。
苏郁还勾着沈知屿的脖子,姿势亲昵得像回到了高中时勾肩搭背的日子。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合着刚睡醒的慵懒气息,让她莫名地觉得安心。
沈知屿低着头,能看到她柔软的发顶,还有因为低头而露出的一小片白皙的脖颈。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差点就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小脚丫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还伴随着一声软糯的“爸爸”。
是砚砚醒了。
苏郁和沈知屿同时回过神,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分开。
苏郁的脸颊瞬间红了,刚才那亲昵的姿势让她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是在想到他们现在的关系后,更是觉得尴尬。她站起身,往门口走:“我……我先出去了。”
沈知屿也站起身,嗯了一声,没看她。
苏郁快步走出次卧,关上门的那一刻,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她靠在墙上,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心情。
虽然沈知屿没有明确说相信她,但他的态度已经松动了,这就是个好的开始。
她抬头看向儿童房的方向,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浅的笑。
不管这五年发生了什么,她都会弄清楚的。
而次卧里,沈知屿站在原地,手还维持着刚才被她勾住的姿势,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看着紧闭的房门,眼神复杂。
失忆……
他真的能相信吗?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他是不是……还有机会?
晨光越来越亮,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一片长长的光斑,像一个充满未知的未来,在他眼前缓缓铺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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