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卧的门关上后，沈知屿还站在原地没动。晨光已经漫过窗台，在地板上洇开一片浅金色的光斑，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苏郁发间的清香，和他自己身上的雪松味缠绕在一起，形成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他抬手碰了碰后颈，那里仿佛还留着她指尖的微凉触感。刚才她勾着他脖子的样子，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急切和恳求，像极了高中时求他帮忙抄作业的模样——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凑得很近，呼吸轻轻扫过他的耳廓，总能让他心跳漏掉半拍。
失忆……
这个词在他脑子里反复盘旋。理智告诉他，这太荒唐，太像她过去五年里无数次用来闹脾气的借口；可心底那点被压抑了太久的希冀，却像破土而出的嫩芽，带着点不顾一切的莽撞，悄悄往上冒。
如果……如果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不记得那些争吵，不记得那些伤人的话，不记得他的懦弱和她的决绝……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这个念头让他的心脏猛地一缩，既期待又惶恐。
“爸爸？”
一个软糯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带着刚睡醒的迷糊。
沈知屿猛地回神，转头看去。砚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穿着小熊睡衣，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像只刚睡醒的小猫，正睁着和他如出一辙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
“怎么醒了？”沈知屿的声音瞬间放软，所有的复杂情绪都被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只剩下面对孩子时的温和。
砚砚没说话，只是迈着小短腿，一步一步地挪到他面前，伸出小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他的手指肉乎乎的，带着点婴儿特有的温热，触感柔软得让沈知屿的心瞬间化了。
“爸爸刚才在想事情吗？”砚砚仰着小脸问，眼睛里带着孩童特有的好奇。刚才他醒来看不到爸爸，就自己从儿童房出来了，走到次卧门口，正好看到妈妈从里面出来，脸色红红的，好像有点害羞，而爸爸就站在房间里，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
沈知屿弯腰抱起他，小家伙很轻，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团柔软的棉花。他用下巴蹭了蹭砚砚乱糟糟的头发，语气带着点宠溺：“嗯，在想今天给砚砚做什么好吃的。”
砚砚的小手立刻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妈妈刚才为什么从爸爸房间出来呀？”
沈知屿的动作顿了顿，心里微微一紧。他没想到孩子会注意到这个。过去五年，他和苏郁分房睡，别说从对方房间出来，就连在客厅里多说几句话都很少见，砚砚早就习惯了他们之间的疏离。
“妈妈……”他斟酌着措辞，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妈妈刚才找爸爸有点事，问爸爸早餐想吃什么。”
这个借口很拙劣，连他自己都觉得牵强。
但砚砚似乎信了，他从沈知屿颈窝里抬起头，小眉头皱了皱，又很快舒展开，转而用小胖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砚砚饿了。”
“饿了？”沈知屿笑了，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蛋，“好，爸爸这就去给你做辅食，再给妈妈做早餐，好不好？”
“好！”砚砚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砚砚要吃鸡蛋羹，还要……还要妈妈喂。”
提到“妈妈喂”，他的声音又带上了点怯生生的期待，大眼睛里满是小心翼翼的希冀，生怕这个小小的愿望会被拒绝。
沈知屿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有点酸。这五年里，苏郁很少主动亲近孩子，更别说喂饭了。昨天那一次，大概是砚砚记事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妈妈”的温柔，所以才会这么念念不忘。
“会的。”他轻轻拍了拍砚砚的背，语气肯定，“妈妈今天也会喂砚砚的。”
虽然他不知道苏郁会不会愿意，但他想让孩子多一点期待，哪怕这份期待最后可能会落空。
抱着砚砚走出次卧，客厅里已经亮堂了许多。晨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大片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里缓缓游动。沈知屿下意识地往主卧的方向看了一眼，门紧闭着，不知道苏郁醒了没有，醒了的话，又在想什么。
他收回目光，抱着砚砚往厨房走。
厨房很大，是开放式的，和餐厅连在一起。沈知屿把砚砚放在婴儿椅里，系好安全带，又从旁边的零食罐里拿了一小包米饼递给他：“先吃点这个垫垫肚子，爸爸很快就好。”
砚砚乖乖地接过米饼，小口小口地啃着，眼睛却一直盯着沈知屿的动作，像个小小的监工。
沈知屿系上围裙，开始准备早餐。
他的动作很熟练，显然是做惯了的。先从冰箱里拿出新鲜的鸡蛋，磕进碗里，用筷子快速搅匀，加温水、加盐，撇去表面的泡沫，然后盖上保鲜膜，扎几个小孔，放进蒸锅。这是砚砚喜欢的鸡蛋羹，要蒸得嫩一点，入口即化。
接着，他开始准备自己和苏郁的早餐。从冰箱里拿出吐司、培根、生菜和番茄，还有一盒牛奶。他先把吐司放进烤面包机，然后煎培根，滋滋的声响在安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点烟火气的暖意。
煎好培根，他又切了番茄片和生菜叶，等吐司烤得金黄，取出来，依次铺上培根、番茄、生菜，挤上一点沙拉酱，简单的三明治就做好了。最后，他倒了两杯牛奶，放进微波炉加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慌乱。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照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了层柔和的金边，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和那个在镜头前光芒万丈的演员，判若两人。
砚砚啃完米饼，小手撑着婴儿椅的边缘，看着沈知屿：“爸爸，妈妈什么时候醒呀？”
“快了。”沈知屿把蒸好的鸡蛋羹端出来，放在凉水里镇了镇，然后用小勺轻轻划成小块，“等我们准备好早餐，妈妈就醒了。”
他盛了小半碗鸡蛋羹，放了点宝宝酱油，用小勺搅了搅，递到砚砚嘴边：“先吃两口？”
砚砚摇摇头，小脑袋转向主卧的方向：“等妈妈。”
沈知屿的心又软了软。这孩子，虽然平时怯生生的，却比谁都渴望母爱。他放下勺子，摸了摸砚砚的头：“好，等妈妈。”
把早餐一一摆到餐桌上——两碗牛奶，两个三明治，一小碗鸡蛋羹，还有一小碟切好的草莓。色彩搭配得很好看，让人很有食欲。
沈知屿解下围裙，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六点半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叫苏郁。
他走到主卧门口，抬手敲了敲门，声音放得很轻：“苏郁，醒了吗？早餐做好了。”
房间里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敲，加大了点音量：“苏郁？”
还是没回应。
难道还没醒？
沈知屿皱了皱眉，心里有点担心。她昨晚睡得不算早，又经历了那么多冲击，是不是累坏了？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往里看了看。
床上的被子鼓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苏郁背对着门口躺着，似乎还在睡。晨光透过纱帘落在她身上，给她的轮廓镀了层柔和的光晕，长长的睫毛在枕头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看起来睡得很沉。
沈知屿的脚步顿住了。
他忽然不想叫醒她了。
看着她安静沉睡的样子，没有了白天的警惕和迷茫，像个卸下所有防备的孩子，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有点心疼，有点珍视，还有点不敢打扰的小心翼翼。
这五年里，她大概也过得不轻松吧。
他轻轻关上门，转身往餐厅走。
砚砚看到他一个人回来，小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妈妈没醒吗？”
“嗯，妈妈还在睡，让她多睡会儿。”沈知屿在婴儿椅旁坐下，拿起那碗鸡蛋羹，“我们先吃一点点，等妈妈醒了再让她喂你，好不好？”
砚砚想了想，点了点头，张开小嘴，吃了一口鸡蛋羹。
“甜吗？”沈知屿问。
“甜。”砚砚用力点头，眼睛却还是时不时地往主卧的方向瞟。
沈知屿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他拿起三明治，却没什么胃口。目光落在主卧的方向，脑子里反复想着苏郁凌晨说的那些话——她的记忆停留在大三，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梦到了高三的篮球场……
这些话像种子一样，在他心里生了根，开始疯狂地发芽。
他拿出手机，点开和温知夏的聊天框。温知夏是苏郁最好的朋友，也许她知道些什么。
他编辑了一条消息：【知夏，苏郁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想了想，又觉得太突兀，删了，重新编辑：【她昨天是不是喝多了？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发送出去后，他盯着屏幕，心里有点忐忑。
温知夏回复得很快：【喝多了是真的，抱着我哭了半天，说沈知屿你是混蛋，还说林薇怎么怎么样……其他的好像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啊。怎么了？她出什么事了吗？】
看到“抱着我哭了半天，说沈知屿你是混蛋”，沈知屿的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他就知道，她心里是在意的。
他回复：【没什么，就是她今天起来说有点不舒服。】
温知夏：【那你可得好好照顾她！别又跟她吵架！不然我饶不了你！】
沈知屿看着那条消息，无奈地笑了笑，回复了个“好”。
放下手机，他看着餐桌对面空荡荡的座位，想象着苏郁坐在那里吃早餐的样子——她大概会先喝一口牛奶，然后拿起三明治，小口小口地咬着，吃到番茄的时候可能会皱皱眉头，因为她不太喜欢太酸的东西……
这些细节，他记得清清楚楚，哪怕过了五年，也一点都没忘。
“爸爸，妈妈醒了吗？”砚砚的声音把他从思绪里拉了回来。
沈知屿抬头，正好看到主卧的门开了，苏郁站在门口，揉着眼睛，看起来还有点没睡醒，身上穿着那件藕粉色的真丝睡衣，头发有点乱。
四目相对。
苏郁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看过来，愣了一下，揉眼睛的动作也停住了，脸颊微微泛红，大概是想起了凌晨在次卧的亲近。
“醒了？”沈知屿的声音有点不自然，“过来吃早餐吧。”
苏郁嗯了一声，低着头，快步走到餐桌旁坐下，避开了他的目光。
晨光透过落地窗，落在餐桌上，给那两杯牛奶镀了层金边。砚砚看着终于出现的妈妈，眼睛亮得像星星，小手里紧紧攥着勺子，小声说：“妈妈，喂。”
苏郁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砚砚，又看了看沈知屿。沈知屿对她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点鼓励。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那碗鸡蛋羹，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砚砚嘴边。
“啊——”砚砚乖乖地张开嘴，吃了下去，小脸上立刻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阳光正好，早餐温热，孩子的笑声清脆。
沈知屿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觉得，也许就这样，也挺好的。
不管她是不是真的失忆了，不管这五年发生了什么，至少此刻，他们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共享这清晨的时光。
他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面包的焦香混合着培根的咸香在嘴里散开，带着一种久违的、名为“家”的味道。
也许，他可以再等等。
等她慢慢适应，等她慢慢想起，或者……等她愿意重新开始。
只要她不再推开他，不再说“离婚”，他愿意等。
多久都愿意。
晨光越来越暖，透过窗户，在三个人身上投下交叠的光影，像一幅安静而温暖的画。那些未说出口的心事，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秘密，都暂时被这烟火气笼罩着，安静地等待着被揭开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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