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琴身和我们交叠的手上。
那几个破碎的音符耗尽了我所有的勇气。指尖下的琴弦不再冰冷，却依旧陌生得让人心慌。
手臂开始发出酸软的抗议，那细微的、不受控制的颤抖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我泄气地停下动作，琴弓无力地垂落。
“还是不行……”
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沮丧和一丝恐慌。
四年，终究是留下太深的烙印。
覆盖在我手背上的温暖却没有离开。
“急什么。”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丝毫的不耐，“四年没碰，能发出声音，已经很好了。”
他引着我的手，将琴和琴弓仔细地、珍重地放回琴盒里，仿佛那不是一件乐器，而是一件易碎的珍宝。
合上盒盖的轻响，像是为这短暂而艰难的尝试画上了一个暂时的休止符。
我转过身，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目光沉静，里面没有怜悯，没有催促，只有一种深沉的、令人安心的理解。
“累了就去休息。”
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替我捋开额前一缕微湿的发丝，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额角，带来一阵微小的战栗，“客房一直收拾着，床单都是干净的。”
我点了点头。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确实如同潮水般袭来。
他领着我走向客房。
房间布置得简洁温馨，果然一尘不染，像是随时等待着有人入住。
“晚安。”
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晚安。”
我低声回应。
门轻轻合上。
我躺在柔软的被褥间，鼻尖萦绕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和淡淡的薰衣草香。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大脑却异常清醒。
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切都像梦一样不真实。
几个小时前，我还在江边绝望心碎，此刻却躺在了他的公寓里，盖着他准备的被子。
我们之间那坚冰般的隔阂似乎消融了一些，但横亘着的四年时光，依旧清晰可感。
他会怎么想我？
一个自作自受、无比麻烦的……前女友？
而我，又该如何自处？感激他的收留？然后呢？
思绪纷乱如麻。
不知过了多久，口渴感袭来。
我轻手轻脚地起身，拉开门，想去厨房倒杯水。
客厅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壁灯。
然而，沙发上却隐约躺着一个人影。
是盛淮冬。
他并没有回主卧休息，而是就那样和衣躺在沙发上，一条薄毯随意地搭在腰间。
他身形高大，沙发显然无法让他舒适地伸展，看起来有些委屈。
他睡着了吗？
我屏住呼吸，悄悄走近几步。
月光勾勒出他深邃的眉眼轮廓，此刻紧闭着，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睡梦中，他看起来少了几分清醒时的冷峻和压迫感，眉心却微微蹙着，仿佛依旧被什么烦忧缠绕。
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涩涩的疼。
他是不是……怕我半夜又不告而别？
还是……只是不放心我一个人？
视线落在他手边矮桌上。
那里放着一本摊开的皮质笔记本，和一支钢笔。
旁边，是一板吃了两片的助眠药。
我的目光凝住了。
他以前从不依赖这些东西。
四年，改变的不仅仅是我。
我站在原地，看了他很久。
直到腿有些发麻，才恍然惊醒般，转身想去给他拿条厚一点的被子。
脚步刚动，身后却传来一声极低、极模糊的呓语。
“……夏夏……”
我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在叫我的名字。
声音很轻，含混不清，带着睡梦中的沙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的不安。
“……别走……”
两个字，像羽毛一样轻，却像巨石一样重重砸在我的心口。
所有的犹豫、忐忑、自鄙，在这一刻，被一种汹涌而酸楚的情绪彻底冲垮。
我没有再去拿被子。
而是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回沙发边。
然后，小心翼翼地，在沙发边缘那一点点空余的位置，坐了下来。
地毯柔软而温暖。
我就这样，安静地守在他的沙发旁。
像很多年前，我练琴到深夜，他有时会在客厅沙发上睡着等我一样。
那时，我也会这样偷偷坐在旁边，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心里被一种饱胀的幸福感填满。
时光仿佛完成了一次奇妙的轮回。
只是这一次，守候的人换成了我。
月光静静移动。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眼皮越来越沉。
朦胧中，似乎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极轻极轻地，拂过我的发顶，带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然后，一条更厚实温暖的毯子，轻轻盖在了我的身上。
那气息安全而熟悉。
我终究没能抵抗住疲惫，歪头靠在一片温热坚实的所在，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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