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无声地降落,像一口冰冷的井,将我沉入无边的死寂。
脸上的泪痕很快被轿厢里循环的冷风吹干,留下紧绷而涩痛的触感。
数字不断变小,最终停在“-1”层,地下车库。
门开了,外面是昏暗、空旷且带着淡淡汽油和尘埃味道的空气。
我挣扎着站起来,双腿虚软得不像自己的。
走出电梯,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过来,比柏林冬夜的寒风更刺骨。
我漫无目的地向前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库里发出空洞的回响,放大着内心的荒凉。
找到自己的车,拉开车门坐进去。
世界终于被彻底隔绝在外。
黑暗中,我伏在方向盘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没有声音,只有滚烫的液体无声地不断涌出,浸湿袖口。
他说,“如你所愿。”
这四个字,比任何愤怒的斥责都更让我心痛。
那是一种彻底的、心灰意冷的放弃。
可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
四年前,在得知诊断结果的那个下午,我也是这样,独自一人坐在医院冰冷的长椅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然后,就是柏林。
记忆像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奔腾而至,带着那片土地特有的、冰冷而潮湿的气息。
柏林的冬天,白日短暂得可怜。
下午三四点,天色就开始沉沉地暗下来,仿佛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冷水的灰色绒布,缓慢而窒息地覆盖下来。
我租住的公寓窗外,能看到一排光秃秃的椴树枝桠,像瘦骨嶙峋的手,徒劳地伸向阴霾的天空。
治疗的日子是漫长而刻板的循环。
医院、公寓、复健中心。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味道,盖过了任何关于咖啡或面包的、属于人间的温暖香气。
语言是不通畅的隔阂,食物是陌生的口味。
疼痛是夜里最忠实的伴侣,从骨骼深处钻出,在寂静中无限放大。
有时是钝痛,有时是针扎似的锐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最折磨人的,不是这些。
是思念。
它无孔不入,在每一个治疗的间隙,在每一次因为药物反应而恶心呕吐的狼狈时刻,在每一个被疼痛惊醒、望着窗外异国凄冷月光的漫漫长夜里,悄然漫上来。
像冰冷的潮水,缓慢地淹没脚踝、膝盖、胸口……直至没顶。
我会疯狂地想他。
想他掌心的温度,想他带着笑叫我“夏夏”时的语调,想他绕了半个城市买来的、那杯甜腻的“晚霞”奶冻。
手机握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摩挲,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几乎要刻在指尖。
无数次,在情绪崩溃的边缘,我几乎要不管不顾地拨出去,只想听听他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句。
可最终,都只是徒劳地放下。
我不能。
我已经选择了这条孤绝的路,就不能再回头,不能再给他任何虚无的希望。
思念漫过柏林的一个又一个冬夜,无声无息,却能在心上蚀刻出最深的伤痕。
直到后来,连思念都变得麻木,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温暖的渴望和对自己命运的顺从。
我以为我早已习惯了那种孤寂。
可直到今天,直到他再次出现,用那种冰冷绝望的眼神看着我,说出“如你所愿”时,我才惊觉——
柏林四年的冬夜,从未真正过去。
它一直蛰伏在我心底最深的角落,只需他一个眼神,就能轻易将我打回原形,冻僵在原地。
车里窒闷得让人无法呼吸。
我猛地发动车子,驶出车库,漫无目的地汇入夜晚的车流。
窗外的城市霓虹闪烁,繁华喧嚣,却都与我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玻璃。
世界很大。
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安放我此刻无处可去的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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