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前，计境从结算台上的记账本上又撕下两张空白页，随钢笔一同递给童乐杰。计境让他与郭惠颖商量商量，尽可能详细地画下昨晚见到的寺庙。绘画技艺几乎为零的童乐杰烦躁得点了根烟解闷，一边琢磨着如何下笔，一边随口嘟囔：“为什么只有我和郭惠颖？为什么你们都梦不到？”
计境淡漠地看他，一针见血：“童|男女。”
有人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此时此刻，童乐杰叼着已无心再抽的烟，在大家伙似笑非笑的表情下艰难下笔。童乐杰的画，连线条都歪扭得厉害。计境将他所画的画颠来倒去，反复看了三四遍才肯定此图的正确观看模式。他摇了摇头说：“屈才。”
受计境影响，顾雨彤忍不住探身一瞧，仅一眼就眉开眼笑：“嗯，很有前途，要说是抽象同立体的完美结合吧，好像还带了点未来主义的动感。”
事到如今，毕竟是唯一见过寺庙的两人产物，再难以置信也只能叹句“可能真长这样”。于是五人各带一张“儿童抽象画”走出客栈，分左右两道进行探查。
沿路问过几人画中建筑，无一例外，当场都摇了头。难得有一人停下匆忙脚步帮忙回想，可惜茫然后告知的，依然是不如意的回答。他说：“村里是有间庙，但不长这样，没图上画的那么大，很普通的。建它就是为了保佑出海平安用的，现在不出海，好像被荒废了吧。”
“远吗？建在这一侧吗？”陈润辛问。
“稍微有点儿远，你们往上一直直走。”村民说到这里，指了指山中明显长得与旁边不同的一棵树，“直到那棵树下有条分岔道，往右侧上去就行。那边只能通寺庙，所以很久没人走，可能比较难走。”
三人面面相觑几秒，立刻默契地决定先寻那人所指的庙看看，没准真能有所收获。
通向寺庙的石台阶由于多年没打理，旁侧杂草丛生，最高甚至达到半截成年人身长。三人沿路拨开杂草，小心翼翼地走，将将好半个小时的路程抵达村里唯一的一间寺庙。
正如村民所言，庙不大，从外至内的寒酸。庙前没有巨大的石台，庙内因荒废已久，不仅没有贡品，就连平常庙里必须摆置的供奉神像也不复存在。
站在一眼便知内里空无一物的庙前，姜城北低头看了眼“抽象画”，虽然线条杂乱扭曲，但至少从外形上还是能看得出画中的寺庙壮观许多。
“如果我没有看错，乐杰画的庙宇屋顶应该是庑殿顶，村民建的这间，只是普通的硬山顶。”陈润辛托着下巴，仔细地将眼前的寺庙与画中寺庙对比研究了一番。
“有讲究？”对建筑构造一窍不通的姜城北投去疑惑的目光。
陈润辛解释：“庑殿顶以前属于皇家贵族的象征，虽然后来民间也开始用，不过不多，大部分还是南边沿海地区防风用的。硬山顶基本北方用得多多，防风防火。”
“一间庙而已，还有这么多学问啊。”叶昌明仰着头，尽力将所到之处都一一摸索透彻，生怕漏掉重要细节，“我看了，好像没有暗道之类的东西，恐怕真的不是我们要找的庙。”
“嗯，我都录下了，回头也让他们看看，没准他们能找到遗漏的。”陈润辛举着手机，边录边说，“不过真的挺奇怪的，一般来说，寺庙就为了供奉神佛而建造的，这里竟然一尊佛像都不放，壁画也是，都褪色到这种程度，完全看不出以前是供奉谁的。以前也不是没见过荒废的寺庙，但废弃得那么彻底的，这是我见过的第一间。看来真的从出事那天起，就没人愿意再来。”
“一般什么原因会让人放弃信仰？”姜城北蹲在地上，顺手捡拾起一根滚落在地的蜡烛。红色的蜡烛融化了一部分，边角残留在侧的一道道蜡，像极了它流下控诉的血泪。
陈润辛若有所思地安静了须臾，后来似乎意有所指地回答：“很多原因，例如……神明没能保护住祈祷者想保护的人。”
本来凝神静气听着话的姜城北心中徒然一动，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蜡烛。
往回走到分岔路口，姜城北表明，保险起见，另一条路也尽量录一些视频留存，同时他也阐述了他们面临的问题和对此提出的建议对策：受控于手机电量的限制，怕是录不完全程，索性就录些零碎但重要的片段。
一向挺谨慎的陈润辛当下就同意姜城北的想法，他拍了拍姜城北的肩，笑说：“可惜我女儿还没到婚配年龄，否则我一定让她在你和计境中选一人。”结束这段话，他意味不明地补充了一句，“哎，不过……我其实也管不着。”
姜城北干笑了一声，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连谁错都不晓得的“无疾而终”。
左侧的路直至山顶都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与另一条路到达的顶部一样，除了一片葱郁的绿色，剩余需要特别注意的就是几根被刻上精美花纹的石墩子。
姜城北在另一山头时就研究过这些石墩子，它们整齐地分列三排，花纹图案相同，不存在隐藏的按钮开关，除了不知为何会在此存在，其他一如乍看之下那般平平无奇。两侧山顶的石墩唯一不同的地方是石墩高低的排列，这一侧石墩上下两排高低相同，仅有中间那排或高或低，而另一侧则是最上排或高或低，下两排相同。
“以你直觉，能不能觉察出它们会不会隐藏着什么特别的含义？”陈润辛走到一根石墩子旁，指尖顺着花纹向下的纹路画了一圈。
石墩应该有些年头，不似近几年刚安放的东西。许是常年曝露外头，经历过多年的风吹雨晒，加之保护上不够到位，多处花纹被磨去了棱角，边缘与边缘的衔接略微糊化，不过整体可以看出雕刻它的工匠，技艺可谓不一般。
徘徊石墩阵里的姜城北摇摇头答：“我能看出来的图案就只有最常见的海浪，这里靠海吃海，刻这种图案很正常。上面那团好像是用一些细碎条纹构成的云朵图案，至于它上面那个有点古怪的形体……我看不太懂。至于是不是祈福拜神的东西，恐怕我还不如你了解。”
陈润辛笑笑说：“也对，行吧，看时候不早了，咱们先照例录段视频，回去再研究。”
由于还需为下山预留时间，于是等叶昌明将近景远景都录下，三人即刻启程返回客栈。正当位处最后一排石墩的姜城北绕过两排石墩，朝最前排石墩走去的时候，诡异的事发生了。
姜城北感觉到那些石墩似乎在一瞬间内出现过一闪而过的虚影，变成透明的模样，但下一秒却又立即恢复了正常。
他猛地驻足，垂眸盯着石墩看了好几秒才敢试着用手去触碰它。
东西是实物，他能接触到，还能感受到上面经受一日太阳照耀产生的温度。难不成真是他昨晚没有睡好出现了幻觉，还是游戏真的存在着bug？
前边开路的两人见姜城北没及时赶上，转过头呼唤道：“还在琢磨什么？”
“没什么。”姜城北回过神来，赶忙跑去集合。
一路上，叶昌明嘘唏，一日时间实在短暂，转瞬即逝，三人不停歇地紧赶慢赶，竟然还剩两条山道没能走完。
陈润辛倒并不在意，他愿意信任村民的说法，除去通向寺庙的那条路外，其余几条路的沿途和终点都不会有类似寺庙的建筑。
一人支持必须走完，一人支持无须再探。姜城北瞅见他们眼巴巴等候自己站队，只能无奈地出面调停：“不急，先看童乐杰晚上的视频再做决定。”
日落时分，红霞内透出的金色光像一束圣光，洒进村落，巷子里深色的石板路一改压抑，被晕染出“岁月静好”的恬适。夕阳的温热适宜，不似中午那般蒸得人烦躁。
住在小巷里的村民陆陆续续出门点灯，姜城北走到中段才回了次眸。此刻向上望去，后边已是一片红海。兴许是本能反应，不由自主地会回想起晚间才出没的蛇群，莫名觉得那是被人刻意营造出的危机信号。
屋内等候多时的童乐杰一见到最后进门的姜城北，马上炫耀起他一下午的“手工艺成果”——由几根铁丝凹出，附带手机支架的腰带。他一脸自豪：“上下都做防护，夹得特别牢固，架在上面保证万无一失。”
“挡住摄像头了。”姜城北斜眼一看说，“不挖出镜头眼，拍了也是白拍。”
经提醒，童乐杰才恍然下午做它的时候，为何会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他一头手忙脚乱地找“腰带”的拆卸方法，一头突然沉下声，落寞地说：“我下午一直在想一件事……就是……我现在已经知道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一场梦，晚上还要让我和那些奇怪的生物出门，心里头就……嗯，怎么说……毛毛的？而且无论怎么想，我都觉得我晚上肯定没办法睡着，如果睡不……”
“不睡着也能见到它们。”计境正在对比两队伍录回的视频，连头都懒得回地打断了童乐杰的话。他目不斜视地盯紧两台手机上刚暂停的页面，忽然皱了皱眉，“既然是真实存在，睡不睡都一样。”
童乐杰此时心里更毛了。
说话间，姜城北见计境方才只是微微拧起的眉头，此刻越凑越紧，于是俯身凑到他身旁问：“是有什么发现？”
计境“唔”了一声，指着画面上的石墩子说：“你们所走的路，除去尽头是寺庙的那条，其余尽头都通往山顶。我们今日走的也都是，而且山顶同你们一样，都布置了三排参差不齐的石墩。我们走了三条可以通山顶的路，你们两条，算下来，统共见到了五个相似的石墩阵。”
“我们确实怀疑过石墩有含义，但获得的信息太少，没办法确定用途。”姜城北说完迟疑了几秒，脑中飞速转过一个令他举棋不定的事。他想了想，清清嗓子，压低声说：“还有……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下山前，我见到它们变虚过几秒。”
“虚？”
“嗯，就是半透明，类似于物体从实在体积过渡到消失不见的那段时间会产生的状况。”姜城北很难解释自己当时所见，毕竟那是一种迎上心头还说不出的怪异。他想再更细致地去描述，却怕说多了，给人一种精神病人臆想的即视感。
计境按灭手机显示屏，然后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姜城北，眼神复杂到委实看不出是觉得荒谬，还是愿意相信姜城北所描述的事。
等了良久没等到后续的计境疑惑：“然后呢？”
“什么然后？”姜城北没懂。
“最后变回实物的模样？还是直接消失？”
“你相信我说的？”姜城北瞪大了眼睛，就差把“十分诧异”写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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