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段结论以前,姜城北几乎是无条件信任魏岑,此种无条件,并不与罗通相通,而是伴随一定目的的信任。他和魏岑本就是一开始奔向解决某项问题而相识,往后的一来一回,魏岑都能完美地解决他的困惑和迷茫,久而久之,在维持关系的交往过程中,姜城北那一直保持坚硬的外壳,似乎被魏岑敲开了条裂缝出来。
后来,裂缝越破越开,若非那一日,裂缝恐怕不会再被他缝合上,甚至缝合得远比过往来得结实。
尤记得那天天气极好,姜城北携着敞开一切心扉的想法,在普照的阳光下,一路步伐轻松地抵达魏岑工作室门口。当一见到他,以往接待他的助理立刻迎上前来,满脸愧疚地告知,因临时有重要访客来访,魏岑只能不得已取消他的预约,倘若他方便,可以将预约更改到明日同一时间。助理讲述缘由的时候,姜城北尚未将那位出现得不合时宜的不速之客放于心上,同样,他也并不在意自己刚刚颠簸一个多小时的巴士,竟没能带给他一个好的结果。他礼貌地点头应允,甚至还为没接到助理的通知电话,认真地向她表达了歉意。
一切的意外,发生在他转身打算离开之际。他瞥见拿着一叠资料的魏岑,急匆匆地从办公室走进了会客厅,在关上会客厅的那扇前,他清晰地听见,魏岑向里边的人,提及到他的名字。
平日里,倦于社交的姜城北对助理们总客客气气,不会表露出一丝的情绪情感,所以当他因在意而毫无犹豫地朝会客厅阔步走去时,受到使命使然的助理还敢极力阻拦,但最终败给瞬间冷冽下脸的姜城北,以及他投射过来的可怕眼神。
在被吓得缄口结舌的助理编辑通知魏岑短信的一分钟里,姜城北完整地听到了魏岑对他的“评价”。
当天,魏岑说话的声音有些许奇怪,与往常同他相处时的模样不太相像,在那股冷淡的音调里,夹杂着不对等的惋惜和怜悯,直至他离开前听到的那句话,姜城北甚至还能从中听出自高而下的可怜意味来。
转身离去的那一秒,任何原本想做出的冲动,都被姜城北无留念地中止。最后,姜城北还将所有的所思所想,全都揿入在那根熄灭于工作室转角处的烟内。
那日之后,他再也没找过魏岑,纵使后来的日子里,手机频繁能接到工作室打来的关怀电话。
姜城北不是不认同魏岑对他下定义式的评价,而是不想承认多年来的感情,竟都是他的误解,一旦承认自己不过是个没被投入多少感情的冰冷案例,对他而言,是无比地可悲,比接收到别人不带温度的同情,还可悲。
“你是不是觉得,我好像总是会怀疑你们,所以不想跟我多说些什么?”兴许是姜城北无言的沉默令容易在意别人目光的孟斯琦不太舒服,她相当直截了当地向姜城北提出疑问。
姜城北十足随意地将手中啃得只剩下骨头的肉腿奋力向前抛掷出去,等听见不太清晰的坠地声后,低头捡拾起身侧的一片树叶,将手上沾染的油脂抹在了上头。
一系列处理动作结束,姜城北的嘴巴才终于动了:“有点。”
孟斯琦没料想姜城北会如此直白,她稍稍怔了一怔,卡壳地说:“那……那个……至少咱们现在是一个团队的……不是吗?”
“一开始我这么认为过。”姜城北嘴下不留情。
孟斯琦碰了一鼻子灰,但她明白其中缘由,怪不得别人,毕竟很大一部分程度,是因为她不安定的情绪造成。
“抱歉。”她想了想,放低了姿态,语速转瞬而变,成了又缓又沉的调子,“是我太着急了,但我真的必须回去,我的家里……还有事……所以我必须尽快处理好这里的事情然后回去。”
“可能你还年轻,不太懂。”孟斯琦艰难地吞咽下一次又一次口水,努力压制着发烫达至灼烧地步的喉咙,“我有一个孩子,男孩,正在上小学五年级。前段时间,我和他爸爸大吵了一架,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决定俩人先分居,等双方都冷静下来再好好谈。因为之前住的房子是他的婚前财产,而且位置距离孩子上学的学校比较近,所以出了这档子事,最后只能是我妥协。”
孟斯琦停顿,深感喉咙底部反起一股酸水:“搬出去前,我俩商议,孩子上学由他送,放学了,由我接,等俩个人都想明白这段婚姻关系还要不要继续。本来一切都没有任何问题,可是突然有一天就不一样了……因为游戏,我彻底地消失在他们的世界里。那天之后,我没能去接孩子,也没能接到他打来骂我指责我的电话,等到我好不容易回去了,我打的电话,他一概不接,即使换成其他人的手机,一旦拨通,他一听见是我的声音,电话就立马被挂断。后来,我直接跑到学校门口去等孩子,却换来老师告知我,他已经为孩子办理了停学转学的消息。再后来,我去他公司找他,他不仅不愿意见,而且总有办法躲开我,最后我实在没法子,索性到他家门口堵他,但又不知那几天他带着孩子躲去了哪儿,我怎么也等不到他。”
孟斯琦十指交叉,紧扣在两腿之间,指腹狠狠地压在掌骨上,显然想借此依托,纳进心中所有的怨气和悔恨。
“每每被拉进游戏里,千方百计、费尽心思地回去,却发现,糟糕的事情不仅没有一件能够完结,而是一件接着一件,像滚雪球一般,越变越多,越来越沉。进来这片森林之前,我刚得知他将房子腾好,交代给房产中介转让,就差签订一份协议了。我还听说,他向公司申请了调动转岗,想带着孩子换座城市生活……”
孟斯琦再次卡顿,忍了许久的眼泪,终快忍不下去:“最主要的是……他提交了离婚申请……我是在拆法院信件的时候进来的,两天了,恐怕现在我已经被法院写进“下落不明’的公告里了吧……”
过于感性的一段话在孟斯琦磕磕绊绊的讲述中落下帷幕,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内心的难受,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并松开一直紧紧贴合的双掌,转而捂紧已经盈满泪水的双眼。
即使周围一片漆黑,强大的自尊心仍然让她害怕被人瞧见那双哭红的双眼。
单方面的情感抒发过去迂久,久到孟斯琦默认那一长串的话语,只是成为失败者的一场宣泄而已,正当她就此打算放弃等待,遮掩难堪,蒙头逃去时,到底还是听见身侧一言不发的男性,给出了语焉不详的回复。
姜城北说:“我尽量。”
一整日的体力消耗,令三人相对第一天都来得疲惫。黄宣朗良好的睡眠质量已然在昨日表现过,而孟斯琦不知是出于对先前擅自怀疑的弥补,还是提前报答姜城北答应下的后续保障,总而言之,十分客气地提出愿意承担姜城北当夜的守夜时长。毕竟身为男子,怎么着也是有股男性不服输的傲气在,最终姜城北倒真没让孟斯琦一个人撑上整整一晚。
当夜,少掉乱七八糟的心绪骚扰,前半夜不负责守夜的姜城北难得能安心地眯上小许时间。一整晚,森林静得出奇,一丁点儿声响也没有。
翌日,当天际微微泛起白光,视觉开始能够辨认方向,姜城北立马将睡梦中的黄宣朗挖起,领着两人继续朝下一路程出发。越来越狭窄难行的路上,为了过路,姜城北甚至示意两人大胆伸腿跨越一头暂未苏醒的占道猛兽。
一头雾水的黄宣朗起初执意不干,直到孟斯琦干脆利落地跨越而过,与姜城北俩人不愿等候地径直向前走去,黄宣朗这才慌里慌张地执行。虽然胆战心惊地过了路,他仍心生疑惑,一边喘着憋紧在胸口处的大气,一边三步并两步地追上前去问:“旁边不是有路吗?为什么不走那边。”
想来“头脑简单”的黄宣朗至今还没意识到怪圈的存在以及它的作用。姜城北懒得与过多解释,头不回,没好气地回了一嘴:“跟着就是了。”
黄宣朗犹疑地望向孟斯琦。
孟斯琦摇了摇头,同样没过多解释。经由昨晚单方面的交心,她悬在空中的心,勉强有个依附的着落点。至此,无论姜城北做何决定,她皆全盘接受。
太阳初升,森林里能听见的动静渐渐多了,想来该醒的事物皆已睡醒。罩在夜晚森林中的浓厚云雾,逐渐地弥漫开来。姜城北低头看了看脚下狭窄的通道,再抬头去看那不远处以成束成束方式斜照进森林的光线,莫名觉得眼前的那些光线是一种指引。
人在过份疲劳的状态下,总会不由自主地找寻适合的精神依托,他也一样。纵使他清醒地知晓,那光不过是自然界中极为常见的丁达尔效应,但对于两日里都在晦暗世界挣扎的他们而言,确实犹似一种慰藉,恰似悄然潜入心底最深处的曙光。
姜城北转过头,冲身后的孟斯琦说:“快到了,圆的中心。”
“什么圆的中心?”孟斯琦一头雾水,视线追随着姜城北旋即敛去的目光,向前方望去。
姜城北暂未详细解释,回头自顾自地继续:“既然‘他们’费尽心思一步步引导我们聚集到这,应该是在中心处存在着需要被修正的东西。”
“修正?”孟斯琦更懵了。
“之前有人告诉我,每次进入游戏都是为了修正某样东西。”姜城北定睛凝神地看着远处那束光,“所以这次……会让我们修正什么?”
“挖槽!”
一声既不适时且不文明的词语从黄宣朗口中脱出。
声响引去了姜城北的注意。他偏头,顺着站在右侧的黄宣朗手指的方向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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