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巷口,柳嘉之掀帘回望了一眼。
范家上下皆进了门去,唯有一黑影仍立在门旁,锦袍的一角被风掀起,目光隔着渐远的车尘,看不真切是送别还是审视。
“奇怪了……”这个人刚才好像在园子里见过。
江安七微微倾身,替她把掀起的帘子压好,轻声道:“风大,仔细吹着公主。”
马车刚转过街角,车轮碾过一块松动的石板,发出一声轻响。
柳嘉之正低头替赵时念理斗篷的系带,马车因颠簸车帘被掀起。
她的余光恰好望见斜对面的巷口,暮色漫上来,把半条街染成昏黄。
唯有巷口那株老梅开得扎眼,粉白花瓣落了满地。
而那老梅树下,立着两个人。
*
男子穿件月白长衫,袖口绣着几茎墨竹,身形挺拔如松。
他正侧头听身旁的女子说话,那侧脸轮廓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感,柳嘉之的心猛地一沉。
眼前这人,微微扬着眉听女子说话,抬手替她拂去肩头落梅。
他身旁的女子穿件天水碧褙子,鬓边簪着颗圆润的珍珠,被梅一衬,愈发显得眉眼娇俏。
柳嘉之不受控地掀开帘,想要瞧个真切。
只见那男子右手正微微抬起,恰好握住了身旁女子的手腕。
那女子笑盈盈地挣着,鬓边的珍珠随着动作乱晃,而他的指节分明,就那样松松拢着,不紧不慢。
柳嘉之攥紧了车帘,帘上的珠子硌得掌心发疼。
赵时念仰头看她,小脸上满是茫然:“姐姐,你怎么了?”
她没听见,眼里只映着那双交握的手。
*
“停车。”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车夫刚勒住马,门帘就被柳嘉之猛地掀开。
她踩着脚踏要往下跳,手腕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
“你去哪!”骆章不知何时出现在车旁,眉头拧得死紧,“宫门禁时快到了。”
“放开我。”柳嘉之转头看他,眼睛红得吓人。
骆章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样子,就这么直直盯着她将要落下的眼泪。
“骆统领在益州盯了我那么久,你该知道……”她话说到一半卡住,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那人不是他。”骆章的声音沉得像石。
“不是他?”柳嘉之笑了一声,笑声里裹着泪,“那你看着我的眼睛说,那个人不是晏井承。”
骆章的喉头动了动,没说话。
他在益州盯了半年,太清楚这两人的性子。
*
“让我下去。”柳嘉之用力挣着手腕,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我就看一眼,看清楚是不是他……”
“不可!”骆章下意识加重了力道。
柳嘉之没有再多言,猛地甩开他的手,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被骆章伸手捞住。
就在这时,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不是嚎啕大哭,就是那样悄无声息地滚落,砸在骆章的手背上,烫得他心惊。
他认识柳嘉之这些时日,见她扛过自己的监视,应对过宫宴的刁难,哪怕被官家困在宫里整月,也总是一脸从容的样子。
可此刻,她仰着脸看他,用近乎祈求的语气跟他说着:“骆章,我求你了。”
“我就去看一眼,看看他是不是……。你让我去,好不好?”
梅树下的笑闹声飘过来,那女子忽然踮起脚,往男子鬓边插了朵梅花。
他微微偏头,竟就那样受了,唇边还噙着笑。
*
“骆统领,”江安七捧着手炉,从马车里探身出来。
“宫门禁时虽紧,可前头街角那家玉露斋,公主念叨好些日子了。”
他往巷口方向偏了偏头:“要不这样,您先护着公主去铺子里歇脚,我在这儿陪着柳姑娘等片刻?左右这铺子离宫门近,误不了时辰。姑娘许是方才风吹着了,心里头闷,让她透透气,我盯着,绝不走远。”
骆章喉结滚了滚,终是沉声道:“半个时辰。”
江安七连忙应下,低声吩咐了随车的小内侍几句,转身时,见柳嘉之已提步往巷口走。
他快步跟上去,“柳姑娘,等等。”
柳嘉之脚步一顿,没回头。
江安七走到她身侧,“我陪你过去,好有个照应。”
柳嘉之没应声,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
离得越近,那轮廓越清晰。
眉峰的弧度,下颌的线条,甚至连侧耳时耳廓微微泛红的模样,都和记忆里的晏井承分毫不差。
犹记起去岁冬天,她喝醉了在他怀里对着他说的:“晏井承,你这颜值,不去当爱豆可惜了。”
就是这幅爱豆的颜值。
*
“是他……”她喃喃出声,声音轻得像梦呓。
数月的牵挂、宫里的辗转、方才的猜疑,此刻都化作一句笃定,却让她腿弯一软,差点栽倒在地。
“柳姐姐!”江安七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心里那点隐约的猜测忽然落了实。
他虽不知其中究竟,却看得出这绝非寻常的认得,否则不会让素来沉稳的柳姑娘失态至此。
“那个女子……”她小心翼翼地说,“安七,你认得她吗?她是谁?”
江安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那女子眉眼弯弯,笑起来时眼角有颗小小的泪痣。
他据实道:“看那打扮和气度,倒像是叶侍郎家的小姐。叶大人膝下只有两位千金,大小姐正和李宸妃的侄子定了亲,那人当是叶府二小姐。”
叶侍郎的二小姐?还和李宸妃有关系?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叶家大小姐素是沉稳,二小姐却爱热闹。前几日我刚听值夜宫女提到过,前天晚上天空突然多出很多孔明灯,打听了才知道是这位二小姐跟着几位公子哥去城外放的。”
放孔明灯?夜晚?
柳嘉之的视线忽然晃了晃。
*
“安七……”她抓住身侧人的衣袖,“我们走吧。”
江安七刚扶稳她,就见她脸色白得像纸。
“要不我过去问问?”江安七皱眉,“就说认错了人,探探他的口风。”
柳嘉之猛地摇头,动作太急,“不用!”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种心情,晏井承是她在这世道第一个如此信任的人,或许是他的什么计划,可眼下的情形……
柳嘉之没再说话,只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
脚步迈得太急,像身后有什么在追。
因着晏相的事,她本就忧思重重,此刻心口发空,腿也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发虚。
脚下忽然一滑,不知是谁泼在路边的水结了层薄冰,她脚踝一崴,整个人往前扑去,重重摔在地上。
*
“嘶——”掌心擦过石板,刺骨的疼瞬间窜上来,连带着膝盖也麻了。
像极了她在这大宋,刚睁眼的那一刻。
江安七惊呼一声:“柳姐姐!”
他连忙扑过去想扶,可他毕竟才十三四岁,身形单薄,拽了两下竟没把人拉起来,急得脸都红了:“我扶你!”
柳嘉之咬着唇没应声,只撑着胳膊想自己爬,可膝盖一着力,又是一阵钻心的疼,刚撑起的身子又晃了晃。
而不远处的巷口那边,晏井承几乎是在她摔倒的瞬间就看见她了。
他猛地往前跨了两大步,动作太急,太本能,连叶瑾萝都看呆了,拉着他衣袖的手不自觉将他拽回:“长风?怎么了?”
他没回头,目光死死钉在柳嘉之趴在地上的背影上,整个人都在抖。
他想冲过去,想把她抱起来,想看看她伤得重不重。可叶瑾萝的声音像盆冷水,浇醒了他。
他现在是柳长风。
*
晏井承的脚步硬生生顿在原地,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听不出情绪:“没什么,看有人摔倒了。”
叶瑾萝这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是个素衣女子趴在地上,旁边还有个小内侍急得团团转,便笑道:“许是路滑,让她家侍从扶起来便是了。”
晏井承没接话,目光仍胶着在柳嘉之身上。
她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脸,可他看得出她肩膀在微微发颤。是疼的,还是……别的?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身影快步走了过来,是骆章。
他显然早就跟在附近,此刻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地上的柳嘉之,又瞥了眼急得手足无措的江安七,最后目光落在巷口的晏井承身上,眼神冷得像冰。
“骆统领!”江安七像见了救星,话音刚落,骆章已蹲下身。
柳嘉之抬头看着骆章,低声问道:“他是不是看到我了?他是不是看到了却没想上前?”
骆章顺着她的目光往巷口瞥了眼,晏井承的身影仍立在梅树下,像尊没了魂的石像。
他收回目光,沉声道:“是。”
*
柳嘉之她猛地撑着地面想爬起来,掌心的刺痛也顾不上了,喃喃道:“快走,我们快走……”
可脚踝早已肿得像个发面馒头,刚一着力,身子就又歪了,重重摔了回去。
“柳嘉之!”骆章伸手想扶,语气里终于有了点情绪。
柳嘉之却像没听见,只抓着他的衣袖:“快带我走,骆章,我求求你了……”
骆章看着她的脚踝,眉头拧得死紧。他没再说话,只俯身,轻轻碰了碰她的脚踝。
柳嘉之疼得瑟缩了一下,咬着唇不敢出声。
他沉默片刻,忽然弯腰,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和后颈,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柳嘉之惊呼一声,下意识想挣扎,却被他抱得更稳。
“别动。”骆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低沉有力,“想让他看笑话,就接着闹。”
这句话瞬间钉住了柳嘉之。
她僵在他怀里,不敢再动,只把脸埋进他玄色的衣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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