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雨夜天台
病房里，天花板上的光影随着雨势晃动，那是窗外路灯透过雨帘投射进来的斑驳痕迹，如同他支离破碎的希望，输液泵仍然在不知疲倦地工作，将抗癌药物一滴一滴送入他的血管，每一滴药液都带着灼烧般的疼痛，从手臂蔓延至全身，像是在提醒他生命的脆弱与残酷，林阳咬紧牙关，忍受着这已经成为日常的煎熬。
他想起确诊那天的阳光很好，医生办公室的窗台上放着一盆绿萝，生机勃勃地向着阳光伸展，而那把旋转椅上的医生，声音却冰冷如刀：“是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需要立即住院治疗。”那一刻，他手中的未来仿佛被无形的手撕得粉碎，画笔从指间滑落的画面至今仍在梦中重现，每一次醒来，都要重新面对这个被病魔占据的现实。
从那以后，他的世界就只剩下这片纯白的病房和无休止的治疗，父母的积蓄像流水一样消失在那叠厚厚的缴费单里，他们的笑容也越来越少，被忧虑的皱纹取代，每当看到母亲强装笑颜的模样，父亲在走廊里默默计算医药费的身影，林阳的心就像被无数细针扎刺。
一阵剧烈的恶心感突然袭来，林阳挣扎着够到床边的呕吐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这种无助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让他窒息，他突然坐起身，动作快得让自己都惊讶，长期卧床的虚弱使他头晕目眩，但一种莫名的冲动支撑着他，他一把扯掉手背上的针头，血珠立刻从伤口渗出，在苍白皮肤上格外刺眼，顾不上擦拭，他跌跌撞撞地走向门口。
走廊空无一人，护士站里的值班护士正低头写着什么，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林阳避开她的视线，沿着墙向安全通道挪去，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弱的身体抗议着这突如其来的运动，冷冰冰的瓷砖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递着寒意，但他已经顾不上了，安全通道的门沉重而冰凉，林阳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它，一步一步向上爬，楼梯间的灯光昏暗，他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像个摇曳的幽灵。
天台的门居然没有锁，推开门的瞬间，狂风夹杂着雨水扑面而来，林阳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单薄的病号服立刻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皮肤上，他扶着湿漉漉的栏杆向下望去，街道上的车辆像玩具一样渺小，路灯在雨幕中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晕，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眼睛，涩涩的疼，风呼啸着从耳边掠过，仿佛在召唤他跃入那片虚无。
就在这里结束吧。
这个念头突然清晰地浮现出来，不再拖累父母，不再忍受无休止的痛苦，不再看着那些同情或避之不及的目光。
“林阳！”安小夏的声音穿透雨声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林阳猛地回头，看见穿着护士服的安小夏站在天台门口，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的刘海，贴在白皙的额头上，她的眼睛很大，此刻正紧紧盯着他，里面盛满了担忧与坚定。
“站在那里别动。”她的声音在风雨中有些颤抖，但仍然清晰，“请你往后退一点，那里很危险。”安小夏慢慢向前走了两步，像在接近一只受惊的动物，她的护士服已经被雨水打湿，勾勒出瘦削但挺拔的身形，林阳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安小夏，眼中是一片死寂的荒原。
“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安小夏的声音柔和下来，但目光仍然锁定在他身上，“每一天都在煎熬，看不到尽头，但是林阳，请相信我，痛苦不会是永恒的。”风更大了，林阳单薄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安小夏立刻屏住呼吸，下意识地伸出手。
“别过来！”林阳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他自己的，“你不会明白的...没有人能明白...”
“我可能不完全明白。”安小夏停下脚步，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但我每天都能看到像你一样勇敢的人，他们在与病魔抗争，即使痛苦也不放弃希望。”林阳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希望？我早就没有那种奢侈的东西了，我只会拖累所有人，看着父母为我耗尽一切...”
“你认为这样跳下去，就不会伤害他们了吗？”安小夏的声音突然变得锐利，“你以为你的父母会宁愿失去你，也不愿意为你奋战吗？”这句话像一记重锤击中林阳的心脏，他想象着母亲看到他冰冷尸体的样子，父亲强忍的泪水...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安小夏捕捉到这细微的动摇，继续轻声说道：“我记得高中时的你，总是坐在画室最靠窗的位置，阳光洒在你的画板上，你笔下的一切都那么生动，你说过艺术就是捕捉生活中的光。”林阳闭上眼睛，那些画面如潮水般涌来：调色板上的色彩，画布上的光影，还有那个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看书的女孩...
“我记得你画过一幅雨景。”安小夏的声音柔和得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雨中的校园，灰蒙蒙的天空，却有一束光突破云层，照在湿漉漉的梧桐叶上，你说过，再阴暗的天气，也总有光会找到出路。”林阳的肩头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被触动，他缓缓转过身，面向安小夏，眼中的死寂似乎有了一丝裂痕。
“现在的我...连笔都握不住...”他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安小夏小心翼翼地向前一步，再一步：“活着就有无限可能，林阳，但若是选择结束，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她终于靠近到可以触碰到他的距离，缓缓地，她伸出手，不是强行拉他回来，而是等待他的选择。
林阳看着那只手，纤细却坚定，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父母期待的眼神，听到了朋友们鼓励的话语，还有那个曾经满怀梦想的自己，他颤抖着伸出手，放在了安小夏的掌心，她的手指立即收紧，温暖透过冰冷的皮肤传递过来，像一道微光穿透黑暗。
安小夏轻轻将他从栏杆边引开，带到相对避雨的地方，脱下自己的护士外套披在他颤抖的肩上，尽管那外套也早已湿透。
“我们回去吧。”她轻声说，“一步一步来，我会陪着你。”林阳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在下楼梯的时候，他的脚步虚浮，不得不依靠安小夏的支撑，她的肩膀比他想象的还要瘦削，却承载着他此刻全部的重量。
回到病房，值班护士看到他们湿透的样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安小夏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多问，她帮林阳换下湿透的病号服，擦干身体，重新换上干净的床单，整个过程林阳像个木偶般任人摆布，眼神空洞，直到安小夏准备离开时，他才突然开口：“那幅画...你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安小夏在门口停下，转过身来，她的头发仍然湿漉漉地贴在脸颊旁，但眼神明亮如星，“因为那天下雨，我忘了带伞，是你把自己的伞给了我，然后冒雨跑回教室。”她微微笑了，“我一直记得那个在雨中奔跑的背影，和那幅后来惊艳了所有人的画。”门轻轻关上，留下林阳独自沉浸在震惊中，他早已忘记那个微不足道的雨天，那把伞，那个奔跑的背影，但对某人来说，这却成了记忆中珍贵的一部分。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林阳侧过头，看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那一刻，他内心某种坚硬的东西似乎开始融化，虽然只是细微的一丝裂缝，他缓缓伸出手，再次尝试握成拳头，手指依然虚弱，依然颤抖，但这一次，他没有立即放弃，黑夜最深处，总会有一丝微光等待破晓，而安小夏，或许就是那道意外照进他黑暗世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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